心中无事,桑拧月便拿了书本耐心看起来。
律令是这么规定的,但律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人会因为许多事,在宵禁之后到处乱窜,这是律令再如何严苛都无法从根底上杜绝禁止的。
他其实也觉得去私塾很无趣,若是有可能,私塾的大门他都不想踏进去。可私塾是姐姐给她选的,姐姐觉得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结果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作陪,才不至于太孤单。当时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去了私塾后也觉得确实应该找些人一道学习玩耍才舒坦。
“知,知道。”
不比素心是看见这些人之后,唯恐姑娘喜新厌旧,唯恐姑娘身边再无她的位置,为此连夜里睡觉都睡不好了。
清儿努力安抚姐姐躁动不安的心。
素锦则不同,随着时日越久,对这几人的了解越深,素锦就越觉得有她们伺候姑娘,她和素心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你不疼,我看着疼。”桑拧月心有余悸的道:“你做针线是真不行,这样,我给你出个注意。以后你多给秋桐沏几杯茶,至于衣裳么,你就求着秋桐给你做。”
但是,素问不是说这是小作坊里拉出来的书么?怎么看着都有翻阅过的痕迹,甚至有的上边连心得体会都有?
今晚上大家都熬着呢,可为了不惊动些不该惊动的人,连烛火都不敢点。如今也就他房里还亮着灯,就因为他一直有熬夜读书的习惯——虽然姐姐已经严令要求他,以后再不能熬夜了。
李骋挠挠头,一脸傻笑,那能不顺利么?侯爷提前给安排好了,一路畅通无阻。若不是顾及着周围有几个宵小,自他们一出门就盯上了他们,他们就明目张胆的在街上走了?
有怀疑就自己去求证,不要妄求从别人嘴里得知实情。而且许是有了怀疑,桑拧月如今越发觉得李骋这人可疑。他看着对她忠心耿耿,但若是她问出问题,她的直觉又告诉她,李骋绝不会老老实实回答。
赶紧给桑拧月见个礼,竹叶撒开脚丫子也窜了出去。
李骋几人正年轻,虽然昨晚熬了个大夜,将近三更天才睡,天才亮又起来了。但年轻就是资本,做一上午活也不觉得劳累,更不觉得困倦。
事实证明,这些书籍都是可用的。
心里这么想,但话不能这么说。
熟料姑娘在这件事情上很有决断。
满满当当几箱子书,甫一打开便是一股子油墨香气,所谓的书香气不外如是,桑拧月很是喜欢这些,嗅上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
清儿撒开脚丫子就往门外窜,竹叶手中叮铃咣当拿着不少东西。仔细一看有肉包子、肉干,还有两张大饼。只吃这些,不噎得慌么?
桑拧月拦住了竹叶,竹叶忙把另一侧背的竹筒拿过来让桑拧月看,“姑娘放心,我给少爷带着喝的呢,是灶上刚出炉的瘦肉粥。哎呦姑娘我可不能再和您说了,少爷都跑没影了。”
等到晚上二更的棒子敲响时,俱都悄摸摸起身,众人结伴推着车子悄悄的走出胡同。
可自家人知道的事情,外边人又不清楚。就是她和清儿在外边吼上几天,也不见得有人会相信他们。这事儿啊,简直莫名其妙的。
桑拧月听完素锦的话忍不住笑了,“对,你说的有道理。”
“奴婢也不知,您稍等等,我过去问问。”
“姑娘别催,老奴已经安排下去了。不过如今是大白天,咱们的宅子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人多眼杂,书籍买了也不好运进来。再说,为防有人提前猜到什么,这书籍也不好在京城买,怕是要跑远一些。不过总共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姑娘耐心等等可好?”
果然,还真就如李骋所说,只有一部分是旧书,其余全都是新书。仔细那书籍上的文字,果然都有些不堪入目。不过有一些还是有可读性的,上边的批注看起来也有滋有味儿的,桑拧月见状差点将那些书拿出来。
桑拧月闻言,一边感叹李骋乃奇才,一边又忍不住说:“那小作坊的书籍应该都是新书吧?可别瞒不过人眼,不行,我的过去看看。”
竹枝就说:“正是。不过可不是少爷偷懒赖床,少爷是晚上学习的时间太晚了,基本上都是二更梆子敲响时,少爷才会入睡。睡得少,早起就起不来,所以每天早起都有些慌张。”
她问恰好走出来的竹枝,“清儿每天都这个时间点出门?”
素问说着话就出了门,片刻后回来,告诉了桑拧月实情。
但姑娘一片好心,他们哪里舍得推拒,当即就应了下来,回房休息。
但桑拧月心中有疑惑,不得不让人将绳子解开,看看里边的书籍到底是不是全都是新书。
可这样好的丫鬟,竟然被清儿随随便便就买到了,且一买就是好几个。这可能么?无论怎么看,素锦都觉得这事情不靠谱,里边肯定藏着不能说的事情。
不说她和清儿了,就是素锦她们,竹叶他们,全都熬着呢。
“姐姐你别太担心,李骋他们手脚麻利,办事情很妥帖的。况且他们出门时都戴上了脚套,行走间根本不会发出动静。更甚者,他们连马儿都没用,只用人力推着车出门……”
若第一件事是巧合,第二件事还是巧合,这个几率有多大?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想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清儿只能任命的陪着姐姐一起等。
秋白俏皮的吐吐舌头,跟在桑拧月身后往外走。至于罚人的习惯,她自然没有,但她之前待的地方有。也好在侯府的人把他们买出来,离了那是非之地。如今虽然不声不响的跟在姑娘身边,但日子多清净啊,这真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好生活。
桑拧月依依不舍的放下书,应了声“好”。
前院静悄悄的,只有清儿火烧屁股一样,一边喊着竹叶给他拿点早点吃,一边急吼吼的背着书袋往私塾窜。
素锦其实是有些猜测的,但没有切实证据,有些话她也不好说出来。
李骋闻言赶紧摆手:“姑娘放心,所有书籍我都过了一遍,保证没有贵重书籍。那作坊主就略微识几个字,他看的都是,都是姑娘最看不上的那种书。烧了是为民除害,那是功德。”
桑拧月又仔细检查了其与书籍。
随后她又似很随意的问李骋:“从这书籍中的文字批注可知,这书籍的主人文采斐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不是她夸大,而是读了这么多年书,她最起码的文学欣赏水平还是有的。而她也敢说,这些书籍上的批注,远比父亲和祖父的批注,要高深许多倍。说一句真知灼见、鞭辟入里绝不为过。
那这是为什么?
不管是为什么,以后再找出答案就是。
便是为官府送信之类的公事,亦或是为了婚丧吉凶以及疾病买药请医的私事,可以在得到街道巡逻者的同意后行走,但不得出城。
他做戏就挺真的,这么一表演,把桑拧月几人都逗笑了。
桑拧月和清儿忍不住都叹了口气,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桑拧月本想将这个疑问问出口,但她到底是没有问。
科举重要,但是双眼更重要。
而能写出这样文字的大才,显然绝不是个普通人。又岂会沦落到典当书籍过日子的地步?
这符合常理么?
“那其中可有有价值的书籍?”
桑拧月回过神时,就见小丫头笨拙的拿着针,一下戳在自己指头上。
李骋就道:“挺顺利的,路上倒也碰见过几个更夫,但我们大老远就躲起来了,等更夫过去后,才敢出来继续走。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只是一直有人盯着我们。”
桑拧月放下了心,让李骋几人都去吃饭。饭后好好睡一觉,等到晚上,再“偷偷摸摸”的将书籍运到该运的地方去。
桑拧月对此没多问什么,李叔做事她放心。但是,“李叔,你别忘了还要买书。”
李叔下去了,桑拧月因为已经想到了没有盗贼干扰的好日子,整个人也感觉舒坦不少。
李骋又大致说了些路上的经过,说了他当着那些歹徒的面,叮嘱鬼宅中留守的人:“要当心,里边可都是祖上的书籍,少一本就唯你们是问。”
不过做戏么,那自然就要做的逼真一点。
桑拧月之后去院子里转转活动活动,可惜第一圈还没转完,就听人说李叔回来了。
桑拧月心中的怀疑在此刻达到最顶峰,但尽管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和警惕,但这些都可以放下来慢慢摸索。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她并不急于在这一时半刻查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亦或是事情进展这么顺利的原因。如今最急迫的是要将书籍“偷偷的”运去新宅,然后一把火将这些乌糟的事情都付之一炬。
暮春的晚上天气还有点凉,尤其是后半夜,冷空气就跟看不见的小蛇一样,说话不及就窜到人的衣裳里,冻得人瑟瑟发抖,忍不住打个寒颤。
也没来得及用早膳,桑拧月梳妆打扮妥当,便带着素锦和素英去了前边。
秋白频频点头,“就是这样的,她们竟然没提前告诉姑娘一声么?姑娘快罚她们。”
经过这么多日子的忙碌,书籍总算大体上晒过了一遍。眼瞅着快入夏了,雨水逐渐多了起来,这时候已经不好晒书了。也好在这些书籍大体都晒过了,只要仔细存放,三五年内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桑拧月便很欣慰。但欣慰之外,又觉得以后这些书怕是不能再见天日,那多可惜啊。
桑拧月心里有气,准备等晚上清儿回来,好好说说他。
她喝了一盏茶,随后就带着素锦去归置藏书的地方看了看。
桑拧月问了今天守夜的素问,素问就说:“李骋几人拉了几车书过来了,做戏做全,他们准备到时候直接拉这些书去新宅中。至于咱们宅子中原有的这些,这都是姑娘的心头宝,损伤一本姑娘都心疼。李骋和李叔就说了,能不用就不用姑娘的书,需要用到的‘工具书’,全从外边买。”
不过既然对这些丫鬟的来历有了揣测,素锦在面对他们时,就不再带着考量和防备了。她表现得对她们很信任,在自己无暇一直守着姑娘时,还特意点了一个丫鬟过来陪着姑娘。
清儿晃晃悠悠的回房了,桑拧月看见弟弟哈欠连天的样子,再想想他眼底下的黑眼圈,刚刚因为弟弟答应的太爽快而有过的一瞬间微妙的心思,瞬间又没了。
说到底弟弟还是个孩子呢。
即便如今他看着很有大人的样子了,也能帮着她做事了,但他终究是个孩子,身体也在正再嗜睡的时候。瞧瞧,不过熬了这一晚,就跟被掏空了身子一样,走路都东倒西歪,眼瞅着要撞到门上了。
桑拧月一边想着,一边叹着:“等这件事了结了,我给清儿请个假,让他在家好好歇两天。这些日子他既要顾着家里,又要顾着学业,我看他熬得不轻,人都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