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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106章(第2 / 2页)

“徐若不死,哪来梁的今日?”

说书先生一面洋洋洒洒地写,时而停笔思考,拉着小二回忆“徐梁旧事”,也好让故事草蛇灰线,高潮迭起。

在飘着雪的万庆十三年,就着红泥火炉,眼下进行的是一场不得不老话常谈的局。

其实所有事都因万寿瓷而起。

为那场万寿,生旦净末都作丑,早已沦为江西各地界茶余饭后的笑柄。先是徐大才子死了,死得突然,死得莫名,算不上多壮烈,却着实有诸多蹊跷。不久,夏瑛大人也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只匆匆结案。未几,王瑜也死了,一代瓷商霸主竟独自一人在祠堂悬梁自尽,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如此种种,加在一起,任凭老百姓如何装聋作哑,心里不都有一杆秤吗?

渔翁得利,还有情有义。

多少人争上一辈子都不见得获取的殊荣,那人不仅得了,还远超世间多数儿郎,够精彩了吧?不光如此,她还打败了景德镇十数年里最豪杰的一位儿郎!

“我们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神爷,和徐大才子可有过一段海内知己的日子吧?”

曾经越是一往情深,如今的反目就越残酷。

即便预料到晚间必是丰厚的打赏,小二也难以真心叫好:“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咱就是凑个趣,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真真假假?”

他踟蹰着,指着先生写下的一段词,“这里是不是过分了?其实小梁东家、小梁东家人挺好的,和我说话总是细声细语,从不乱发脾气摆什么大把桩的排场。她年纪轻轻身怀神赋,多少有些身不由己之处吧?”

“你可怜她?”说书先生大笑,“你算什么,竟妄图怜惜九重天上人?”

小二想要自辩,说书先生毫不顾忌地高喝道:“就因她曾护徐稚柳一只碗而落下残疾,又为徐忠叫屈而被安庆窑舍弃,就认定她义薄云天,任她做什么都是无奈之举,这算盘打得多响亮!踩着徐稚柳给民窑铺就的路加官进爵,再大行改革,功荣等身,年不过二十已是景德镇了不得的大人物!若不能随史入册狠狠记上一笔,我都替她委屈!”

“可,可是……”实话实说就好,何必添油加醋故意抹黑一个小女子来博取眼球,赚这满堂彩,当真厚道?

“没什么可是,今日我且把话放在这里,你等着看吧,这位梁大东家绝非善茬……”

一子走错,满盘落索,说书先生笃定这将是万庆年里最好的一个故事,会让所有人和他一样嗟叹而遗憾。

怎就不是男子?是男子就好了,成为一代传奇,让安庆窑成为史上第六大名窑,写就大宗王朝淋漓尽致的一笔,继而带着景德镇陶瓷走向四海内外。

如此才符合世情的要求,符合所有人的期待,不是吗?

一直到争执声渐歇至沉默,最后相继推开移门下了楼,旁边包厢才传来说话声。吴寅先是一叹,又一叹,最后再一叹。

“这说书的有点本事,我听着都要忍不住捏紧拳头了。”那三寸不烂之舌把梁佩秋描成了一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还忘恩负义的女子,这《梁祝新说》里除了她,所有人都是可怜人,就连狐狸大王在她歹毒的衬托下,都显得没那么可怖可恶了。

见身旁之人始终望着窗外,面上寥寥几抹雪色看不出一点情绪,吴寅继续打哈哈,“你就不管管?晚上要真讲了这一出,谁都知道新梁祝是你和梁佩秋,她就大白于世了。”

“早晚的事。”

那人终于开口,话音淡淡,被难得一穿的黑色氅衣衬地五官俨然,像神佛一样无情。

吴寅撇了撇嘴。

特地等在这里,本就是为了看她出糗暴露,如今真看到了,还意外听到一场密谋,算附赠惊喜。只他着实没想到,那样多显眼的女子衣裳,哪怕选个狐裘也好,怎生挑了最薄的一件?看着就轻飘飘的既不保暖还透风,这一路走回去,不得冻出病来?

好狠的心。

吴寅蹑手蹑脚喝了口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昨儿夜里,你们……你们有没有发生什么?”

旁边投来阴测测的一眼。

吴寅秒懂:“我手下人说,那两个女姬好一通折腾,一直到天明才消停,那药性当真毒辣,安十九也太恶毒了!竟把那种东西用在女子身上,若我们没及时赶到,岂非都便宜了他?”话音落地,察觉哪里不对,他一阵猛咳。

“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太监都没了肯定不行啊,兴、兴许他有解药。对对,一定是这样。”

不过徐稚柳没有解药啊!!

吴寅又懂了。

“其实你选的这件霓裳挺好看的,很衬她,就是……有点单薄。”想到这儿,吴寅又一次感慨。

好狠的心。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报复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何不把她留她在身边?打也好骂也罢,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好过用这招数,让她平白遭那些人的欺辱。”

安十九是,说书先生也是。茶馆里这些看客更是,他们和她无冤无仇,仍会拿她作乐,看她的笑话,甚至还想靠她捞上一笔。

这些人尚且如此,那些和安庆窑有利益争斗,有恩怨的人又会怎么做?这事不难想象,他们必会穷尽所有去毁掉她。

“让她跌落谷底没有翻身之日,不正是我回来的目的?不叫她也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她如何体会我的锥心之痛?”

况且安十九已经发现她是女子,这层遮羞布不揭开,便只是安十九一人的把柄。揭开了,便是万人的狂欢。

吴寅有点傻了。

对自己的女人都这么狠,什么男人?!

徐稚柳没有说的是,如果让梁佩秋自己选,她也宁愿如此,宁愿被千夫所指,宁愿天下人负她,也不愿委在男子身下,像一个玩物,没有尊严地活着。

那是她母亲曾历过的劫,是会要她命的东西。

而他,即便离徐稚柳已经很遥远了,也并非没有尊严。他要赢过她,要击溃她,要摧毁她,要让她明白做人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的野心用错了地方!而在昨夜之后又添了一项。

他要她。

这些日子他回过瑶里,祭拜了父亲和母亲,远远看过阿南,可他不敢和他讲话。回到镇上,他几次在刘家弄驻足,却一次没有碰见徐忠,这才知道徐忠早就金盆洗手不打麻将了。他每日看着湖田窑的烟囱和火光,没有办法上前一步。他知道阿鹞和时年都在里面,除此以外十数年间他亲手锻造的天下第一民窑的所有都在那一墙之内,可他进不去,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

这一切统统都要怪她!可是想到她在学堂被孤立被嘲笑,在洪水来的时候反着走去寻死,在他家的乡野田间熟悉每一座山头,在风雪夜跑死一匹马给他送信……他还是不忍,不忍用冰冷的武器杀死她,不忍毫无章法地践踏她,不忍往她身为女子的肋上狠狠扎刀。

他恨她,恨极了她,恨到想拉着她一起下地狱,然而山崖边她的哭泣,乃至昨晚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叫他忘记自己。

他恨这样的自己。

吴寅说他狠大于恨,他不敢承认。真计较起来,这个误会谁都无力承担。

“算了,还是说正事,安十九满大街抓这根本不存在的盗贼,到底几个意思?”

徐稚柳咽下喉头的艰涩,顺带深刻检讨了下似乎是丢失在她身上的理智,缓缓回神,说:“冬令瓷险些失窃,这事可大可小。”

“不会学你们巧立名目,真搞出一个盗贼吧?”

徐稚柳不置可否。

吴寅惊叫出声:“不会吧?谁这么倒霉?”转念一想,扶额,“梁佩秋也太惨了!”

谁知道这两人一起出手,梁佩秋岂不内外夹击,腹背受敌?

吴寅不免戚戚:“盗贼是实名,严重点要关起来拷问,不比用个什么春药杀杀威风,看样子这趟安十九是来真的,你……你如何打算?”

安十九这么做,无非敲山震虎,想引梁佩秋背后之人露脸。不过他想破脑袋应该也不会想到,这位“高人”和他存着一样置她于死地的用意吧?

可怜了梁大东家,虎狼环伺,可怎么办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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