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说的事情,不只是陈一诺不敢信,连陈太医也不敢信。
他早年离家,入了太医院,因着自认没混出个名堂来,无颜回去面见父老乡亲,是以这些年他也很少回陈家本宅去,只偶尔往来书信之中问及父母亲眷可一切安好。
回信的大多都是母亲,只道一切安好,万勿挂念,言辞不多,大多都是叮嘱自己在外如何如何照顾好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将父母亲接到燕京城中来居住,年岁渐长,便愈发觉得亲人都在身边才叫天伦之乐。
只是母亲不愿,总说燕京城太繁华,吃一碗汤面都要比别处贵上许多,我儿当差不易,吃穿用度更要省着些。
每每再提此事,母亲便是这般诸多叮嘱,字字肺腑、句句恳切。陈太医便也不提了,只书信去的愈发地勤,人却是总因为这个那个的事情,没回成。
如今听了陈老这番话,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的细节,突然如同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兜头罩下。
早些年他娶了一门妻子,燕京城里普通人家的姑娘,他早早地写了书信回去,请父母亲过来。母亲却道,恰逢农忙季,家中好几亩庄稼没人收,这婚事怕是赶不及……又道,既娶了妻,便算是成人了,更该克己复礼、谨慎当差,姑娘家嫁给了你,后半辈子你便是她的依靠,好好过日子,早日生个大胖小子云云……
他虽失落,却也没有强求。
姑娘不错,温柔、懂事,谈不上多么恩爱,但日子也是和和美美、相敬如宾。第二年,家中添了个丫头,他又写信过去,母亲仍然没有来,只回信道,你父亲最近在医术一途上终于小有所成,得了族中长老看重,这阵子日日一道研习半点不敢懈怠,还望我儿以你父亲为榜样,莫要疏忽懈怠……至于家中,一切都好,勿念。
这一回,竟是连幼儿的只言片语都未曾提及,只在字字句句间都劝他好好当差,别疏忽大意,别挂念家里。
他便愈发觉得是自己无所建树让父母在族人亲眷面前丢了颜面,于是,便也打消了年节期间回家看看的打算。之后,虽然偶尔也想着回去看看,但临到头了,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太医院当差的,看似清闲,实际上最是身不由己,于是……这一耽搁,便是许多年。
已经记不清上一回回家是多少年前了。甚至……连信,都许久未曾寄回去了。
彼时只觉得是自己不够好,让母亲颜面无光,如今想来,才觉得那两封信,处处透着古怪与诡异……母亲本不该是那样的性子。掌心死死攥着,他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向陈一诺打听家里的情况,只是,陈家那么大,旁支这么多,陈一诺平日里又是深居简出,自是一问三不知。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窗外的树上落了鸟儿,不知道什么品种,嘶声力竭地桀桀怪叫着,仿若鬼魅临世,入耳只觉得渗人。不安、恐惧,被无限放大,陈太医“唰”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他紧紧攥着掌心,嘴唇都哆嗦。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此刻无助地像一个失去了归途的孩子。
天地那么大,无处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