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集镇,许多人就能听到小贩清亮的吆喝声,以及热热闹闹的讨价还价声。
正因他的热闹,一些京城内城之中的百姓,甚至是达官贵人都会乔装在城外的集镇闲逛,听听趣闻,吃吃美食。
不过此时,这热闹的集镇却挤满了来京城打工讨生活的百姓。
北直隶不比四川、更比不上“百里无人烟”的云南,在耕地上,北直隶的耕地只能满足七百万人。
这里所指的满足,便是简简单单的吃口饱饭,顺带能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吃口肉。
人总在追求更好的生活,北直隶的百姓也不例外。
对于人均只有六亩三分地的北直隶百姓来说,现在的日子是不错,但他们也在追求更好的日子。
因此,当农忙过去后,无力居住在京城内的百姓,就会在京城外的集镇住宿,把农闲的所有时间都放到了打工这一件事情上。
孩子要读书,读书需要自备纸笔砚墨,这些东西都需要花银子,为了孩子,许许多多的百姓在护城河边的台阶上蹲着。
即便下雨,他们也是披着蓑衣,蹲在台阶上,等待乘船而来的雇主雇佣他们。
如眼下也是一样,上千身穿蓑衣的百姓坐在护城河边,从他们抖动蓑衣的举动来看,刚才的大雨并没有让他们打道回府,大部分人都在冒雨等待。
或许对于在京城有房的百姓来说,下雨大不了就不打工,回去睡一觉便是。
但对于前来京城打工的乡村百姓来说,租住京城外集镇的丈许小屋也需要每日十个铜板。
粮食可以背自己家的煮来吃,但房钱不能免,也免不了。
今日若是不能有工做,那他们就得支出十文。
对于他们来说,十文钱足够给自家孩子买两扎二十张的纸张,够用三四天了。
因此,他们只有冒着雨在台阶坐着,苦等一个一天十五文、二十文的工作来做。
只是,由于今年入夏以来北直隶永平府、顺天府、河间府等三府相继遭遇旱情,粮食有些减产,因此许多农民都趁着农闲来到了天津、京城等地打工。
人一多,工作就难找,工价自然就贱。
“这么多百姓寻工做,御马监新建的工厂没有招人吗?”
望着那上千等待工做的百姓,朱由检头也不回的询问李定国,对此李定国询问了身后御马监的太监,随后才回应道:
“招了,但是百姓一听说是长工,便都摇头不愿意做工。”
对于农民来说,工业化是什么,他们不明白,他们只知道长工和短工的区别。
工厂虽然是为了解决就业,但解决城市居民就业和农村居民就业是一样的,既然是工厂,那不敢说保证盈利,最少得不亏本才行。
因此,工厂需要的工人肯定是得稳定的,而稳定就代表了长时间。
对于农民来说,他们最擅长的还是种地,他们散漫自由惯了,让他们出卖体力活可以,但让他们去到工厂受管教,这就让他们避之不及了。
因此,哪怕皇店工厂开出了每日三十文的工价,但许多农民还是不愿意去做。
“殿下……”李定国怕朱由检以为皇店没作为,因此解释道:“虽说许多人不愿意做工,但工厂还是募了两千多长工,这些人已经是剩下的了。”
大明的工业化覆盖率很不够大,工厂数量也没有那么多,两千多工人,已经足够提供四五个工厂的工人数量了。
剩下的人,皇店也是有心但无力。
这不是皇店的问题,也不是农民的问题,而是朱由检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眼下大明是他在治理,既然他在治理,他就得负责。
农民如果在农闲没有工做,那就会白跑一趟,甚至负债回家,届时为了偿还负债,又得花几年时间埋头苦干,一旦遭遇天灾人祸,那他只能铤而走险去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而了。
因此,农民想找短工做,这是他们的情况导致了他们做不了长工,而朝廷需要做的是替他们解决问题,不是呵斥他们不懂事。
“着工部兴建一条连接京城东西南北四站的铁路,就地募工,工价十五文,速度要快,三日内我就要见到具体的奏疏。”
朱由检望着那群眼巴巴等工做的农民,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即想到了修建环城铁路来以工代赈的办法。
这条路,他本想看看在他离开大明之前,能不能弄出电力,为以后的电车做准备,然而大灾之下,许多东西都需要提前布置,容不得他个人意愿。
这么想着,朱由检下了马道,李定国和一些乔装的锦衣卫赶忙跟上。
朱由检当着他们的面走出安定门,前往了安定门外的安定集镇。
走过护城河前的石桥,朱由检来到了安定集镇,而映入他眼帘的是五颜六色、新鲜水灵的瓜果蔬菜,以及活蹦乱跳的鱼虾河鲜。
这些东西,顿时让朱由检感觉烟火气息缕缕升起。
“殿下,这些东西没什么好看的,况且人流嘈杂,还是小心为妙……”
李定国跟了上来,或许是兵家学府呆久了,他有些过于小心,因此在跟上来后,他小心翼翼的提醒朱由检注意安全。
然而,面对他的提醒,朱由检却坦然道:“到一个新地方就得逛逛,有人爱逛城池,有人爱逛山水,不过我宁可来逛逛菜市。”
“最起码,在这里看看这些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我能知道当地的物价如何。”
“来体验这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讨价还价的市场,我能知道商贩们到底是在赚银子还是赔银子。”
“来看看那排队等工的农民,我能知道乡野到底如何,新政到底有没有效果,农民们过得怎么样。”
朱由检说着自己的看法,他的看法影响着朱慈燃,但朱慈燃不如他彻底,只想着去看农村,却忘记了城池和农村缺一不可。
“殿下……小子不明白……”李定国作揖回礼,又疑惑抬头:
“如果只是一个菜市都有这么多学问,能了解那么多事情,那为何地方的官员还会把地方治理得如此之差?”
“你啊……”朱由检轻声叹了一口气:
“大明朝的官员,若是都愿意放下脸面去菜市,若是去了菜市,知道了民生疾苦就能做出改变,那我大明朝也就不需要我推行新政了。”
“他们这群人,要么如施凤来、冯铨、顾秉谦一般,平日里出门踏青,看看山水,吟诗作对,在那寺庙之中,京城街道之上感受便利……”
“要么,他们就是诸如这些年被抓的地方官员一样,实际上知道民生是什么样子,但他们装作不知道。”
朱由检的话说完,但李定国却更为不解。
“为何要装?治理城池得了功绩就能升迁,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但也需要人做才行……”朱由检摇了摇头,李定国也在他这话之后理解到了,回答道:
“殿下是说,官员们怕做,更怕做错?”
“嗯……”朱由检微微颌首:“不做不错,这基本是我朝官员在庙堂之上的行事准则了。”
“他们要功绩,可以去修桥、也可以去移民,没有必要了解百姓的问题,把问题都解决。”
“很多时候他们不是不明白,是揣着明白装湖涂。”
“日后你在官场上面对他们装湖涂,你就得比他们装得更湖涂。”
朱由检在教李定国如何为官,但李定国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湖涂,小子不愿意装,小子宁愿去干事,哪怕干错了,最少也无愧于心。”
“……”李定国还是那个性格,没有变过,听着他的话,朱由检一时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甚至他反思起了自己。
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教导李定国,官场之所以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官面话和底下话,说白了就是一群害怕担责的人搞出来的。
朱由检自己心里乏了,觉得改变不了大明的官场氛围,但对于还没有真正踏上官场的李定国来说,他更愿意相信真理。
他比起朱由检多了许多方便,其中最方便的就是他可以专心,而朱由检不行。
每天不同的国事在朱由检眼前打转,这样的环境注定了朱由检不可能长期把目光放在一件事情上,除非这件事情很大,很严重。
因此,想让朱由检整顿官场风气,朱由检只能招几个人去整顿。
只是这样的做法对于大明的官场来说只是治标不治本,而李定国不同,他可以专心一件事情。
他要带兵打仗,那他就专心带兵打仗。
他要恩科为官,那他就能专心做官,治理好自己手下的一亩三分地。
他要整顿官场风气,那他就能死死盯着这群人,从下到上、从上到下的整治好。
这么一想,朱由检笑了,并且笑的同时露出了一丝轻松。
“你若有这个心,等毕业之后去军中锤炼三年,然后再入朝为官。”
“小子领命!”李定国双手抬起作揖,郑重应下,嵴背打得笔直。
他这模样,看得朱由检连连摇头。
他之所以摇头,是因为眼下李定国的想法和模样,与当年刚入官场的他可以说一模一样,但当年朱由检换来的是心灰意冷,李定国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朱由检准备继续逛逛集镇,但这时一名锦衣卫悄然来到了李定国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并递上了一封信。
李定国接过信后也连忙上前,小声对朱由检开口的同时,也递上了那封信:
“殿下,这是王掌印让人送来的毕次辅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