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
四月,伴随着初五一早的阴沉天气,一场细雨“稀稀落落”的洒在了顺天府,给久旱的顺天府带来了一场甘霖。
“殿下,添件衣服吧,避免风寒……”
安定门的城楼上,独自打着雨伞,眺望城内的朱由检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消息。
他转身看去,见到了打着雨伞,托着一件披风的李定国。
他刚刚休了三天假,今日陪朱由检出来看看走走,毕竟两人有两个月没见面了。
“嗯……”听着李定国的话,朱由检微微颌首,接着转头继续看向城墙下的内城街巷。
李定国将雨伞递给了身后的锦衣卫,抖搂了一下披风,小心翼翼的为朱由检披了上去。
这一过程,朱由检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他只是站在女墙垛口的背后,就这样独自打着伞,安静的看着城内街巷发愣。
似乎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又或者是因为事情太过繁忙,平日里不是在育儿就是在处理政务,因此爱在雨天逛京城便成为了他最近的乐趣。
他喜欢在雨中看京城,是因为雨中的京城有一种纸一样的轻薄质感。
也不知是他的视力太好,还是细雨冲刷带来的效果。
明明雨中的京城朦朦胧胧,但那城中街巷的人与景物,却被朱由检那细长地双眼看得愈发真切。
他就这样站着,撑着伞,看雨点落下,汇聚后顺着街巷民居的屋檐滑落。
耳边,听到的是旁边箭楼、城楼雨水汇流下来的清脆扣打声。
眼中,细雨下的京城百态横生。
朱由检瞧见了一位老人和孩童坐在屋檐下,那老人手握着一把缠着纱布的乌黑剪刀,虽然躯体老迈,但指尖却灵巧着剪着另一手上的薄薄的纸片。
不一会儿,纸的一边就出现了一些牛羊动物的形象。
朱由检看不清他的面孔,甚至有些看不清他具体到底剪了什么动物,他只能看到这老人拿着两张剪纸,两只手一上一下的动着,坐在他身边的孩童则是双手托着脸,认真听着。
哪怕看不清楚,朱由检也能感受到老人那满脸的慈祥,孩童撑着小脑袋在一旁边看边听的入神模样。
他们在自家那不足二分地的小院里,坐在屋檐内享受着自己的爷孙世界,而院外、繁忙的京城百姓也过着各自的生活。
京城的规矩经过朱由检的更改,每个坊市的主干道都是商业街,街上有衣店、金店、鞋帽店、皇店……
当然,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京城百姓最喜欢光顾的便是花卉店。
京城自宣德年间以来,养花之风便一直盛行,花卉也成为京城的特色商品,全年任何季节,商场上都有鲜花出售。
这其中每至四五月时,市上担卖的茉莉成片,有人挑着茉莉贩卖,有的则是堆满了花卉店内,以至于街道上花香清远、芬馥难忘。
】
即使在冬季,花商仍然使用盆盎来种植丁香花来贩卖。
只是,由于丁香花不堪翦佩,因此不管时代怎么变化,茉莉花是京城百姓普遍喜欢的品种。
眼下四月,正是茉莉花上市的时候,因而当朱由检站在城头向内眺望时,可以看到茶楼雅客们以茉莉点缀茶桌,街上妇人以茉莉插发耀首,即便是男人,只要穿着道袍,那也必然配上一朵茉莉花来展现自己。
不管男女老少,不是佩戴茉莉花,便是手持茉莉花篮。
明代的京城之中河流繁多,以至于其中一些小巷依傍着河道,一块块染有苔痕的青石板一直延到河水里。
站在城头,朱由检向河道望去,可以偶见河道远方摇来一叶小舟,舟舷划出的水花一直荡漾到河边浣女的掌心。
河边一些浣女说着大明官话,那一声声吴农软语钻入舟上士子老叟的耳廓,让人感觉逃不开,只能任凭自己的听觉沉醉在这浅浅而寻常的音调中。
“淅淅沥沥……”
“轰隆——”
渐渐地,雨越下越大,阴沉的乌云里也闪烁几下,随后传来了闷雷声。
“殿下,先去箭楼里坐坐,等雨小些再出来吧。”
李定国担心朱由检受了风寒,小心建议着。
对此,朱由检往往不作回答,只是颔首后,选了一座箭楼进去休息。
在他走进箭楼前,里面的士卒就已经被撤开了,锦衣卫也在箭楼里点上了一些香料,为那木床铺上了几床细软。
走进箭楼后,里面挂着十几盏煤油灯,这是去年军备院已经完善,御马监建设工厂,皇店年初开始贩卖的新鲜事物。
十几盏油灯挂着,把箭楼内照得很清楚。
朱由检不出意外的走到了床榻前,坐下后略微皱了皱眉。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床榻,数了数细软。
“五层……”数着五层的细软,朱由检看向了今日班值安定门的大兴营百户,和善道:
“平日里将士们睡几层细软?”
“回殿下,往往是铺两层茅草,然后裹着行军褥子凑合就睡了,守城的兄弟正常是守一天,休息一天。”
守备毕恭毕敬的回答,朱由检闻言颔首表示知道了,过了数秒他才对李定国开口道:
“让人给承恩派去消息,让他上疏万岁,请拨十万两军饷,为五军都督府的士卒添一床行军褥,”
“小子领命……”李定国作揖应下,之后箭楼内久久没有声响,朱由检只是坐在床榻上,望着箭楼那不足脑袋大小的窗户发呆。
与他一样发呆的,还有从年初成为内阁次辅的毕自严。
同样的事情,不同样的地点,此刻的毕自严在赶往户部的马车上。
随着一批批工业区不停投产以来,各类原材料、商品工厂的产量飙涨,曾经价格昂贵的玻璃,眼下也骤降到了百文一尺的价格。
作为户部尚书、内阁次辅,毕自严的四轮马车自然也用上了玻璃窗户,因此他也能看到透明窗户外的街巷。
街道上的瓦屋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和东西南三城不同,内城的地面是用五颜六色的乐角岩石铺设而成。
这些岩石在常年的人行马踏、雨水冲刷下光滑透亮。
毕自严看到了一些地面的积水,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在积水里看到了倒过来的街道,但来不及细看,马车就已经远去。
车轮在路上碾压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他转过头来,发须皆白和脸上的老人斑模样让他看上去似乎已经年过八旬。
入年关以来,他渐渐觉得气力不足,而三月末,叶向高的去世也让他苍老了许多。
兔死狐悲之下,他只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几年光景了。
大明局势如此,若是他眼下去世,那……
“唉……”长叹一口气,毕自严浑浊的眼中不知在想什么。
当马车停下的时候,他才缓缓起身,在打直嵴背的时候,他顺着车夫的搀扶下了车。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下车时,除了那雨后清爽的空气,以及满地的积水,还有屋檐不断滴落的水滴外,大雨再也没了痕迹。
“你等会回去,先去一趟齐王府,把这封信送给王秉笔。”
站在户部衙门的门口,毕自严掏出了一封手书递给自家的车夫。
“是……”车夫没有询问什么,而是憨厚的点头应下了。
见他应下,毕自严微微颌首,随后走进了户部的衙门。
按照他的话,车夫也在片刻后将书信送往了齐王府。
也几乎在这封信送往齐王府的时候,同样感受到雨停下的朱由检也走出了箭楼。
他在城头的马道走着,只是他时不时看看城里,时不时看看城外。
京城被一场大雨洗刷了个干净,数月干旱、沙尘所导致的灰扑扑纷纷被洗涤,显得无比干净明亮。
行走在城头,其间空气清新四溢,让朱由检心中豁然开朗。
他走朝另一边,看着京城外,隔着护城河的集镇,顿时停下了脚步。
朱由检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肤浅的人,他不像那些文人骚客一样,可以出口成章,对着烟雨江南就吟诗作对。
他看不懂名山大川,也无法用毫无深度的文笔,把寻常巷夸出花来。
只是,得益于崇祯的记忆,他在文采上能拿得出手的,恐怕便是那一手画的不错的水墨丹青和自己前世经历所学的素描。
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发现美的眼睛,人间处处是风景,不过在于看到的风景不同罢了。
进入天启十六年以后,北直隶的人口降低到了六百六十三万,而这六百多万人口里,便有二百九十万人生活在顺天府。
生活在顺天府的这二百九十万百姓中,又有一百三十万居住在北京城内。
剩下的那一百六十万,有一百三十几万生活在“地广人稀”的顺天府,在田间耕种、劳作……剩下的二十几万人,则是生活在了围绕京城四周的集镇上。
平日里,京城外的集镇街道上人流如潮水,各种小商小贩都有,热闹的如后世的菜市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