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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第2 / 2页)

曾经的江闻面对着寒山拾得两位大士,本以为自己已然僧伽梨袈裟加身,即将成为未来佛、继承佛门大统、走上人生巅峰,却被告知自己并无资格绍承佛位,必须脱下袈裟交还释尊。

对于两位大士堪称耍无赖的行径,江闻也只能表示鄙夷,并且表示宝贝袈裟如今归我,想拿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幸好寒山拾得两位大士还是有分寸的,表示可以满足江闻三个愿望。

江闻许下的第一个愿望,便是解救鸡足山上因故丧生的几人,于是两位大士施展神通,当即将枉死的安仁、品照、黄粱、简福等人一一复活。

见两位大士如此神通广大,江闻立刻想让他们将自己带回原本的世界,然而两位大士却笑着摇头,表示自己无法帮江闻挪移大千世界,只能以「神境通」让他回去看上一眼。

遗憾之下的江闻,只能许愿恢复全部内力,然而两位大士依旧笑而不语,随后伸出手指,表示最多恢复两成,并且将瘫痪昏迷三天三夜……

《心经》里有句话叫“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在十法界中,人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但这些梦想都是颠倒的,如同认黑为白,根本无法看清本貌。

在三个愿望全都实现之后,寒山拾得两位大士表示自此不会再回来了,并于临别之际留下了一首诗。

那时江闻虽然听闻且记住,却还只是沉浸于自己的良多感触之中,猜想不出对方到底是何用意,更想不到一年半载之后,他会听闻青海河湟之地,出现了一个手持如蛇缅刀的悍匪恶盗。

此人自称“血刀僧”,从不持戒律佛法,占住在荒原破庙,每日横行无忌,只顾打家劫舍,且酷爱将女子强掳入寺、关押一处供其淫乐。

然而当地也偶有传言,说这些被掳走的女子们,本都是经常被打骂欺辱的妾室、奴婢,那位“血刀僧”也并非传说中的青面獠牙,相反长得面如冠玉,飒爽英姿,从不走进女子所在的房间,反而是这些女子留恋不去。

对于此事,许久后才听说的江闻也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掌,随即双手合十、随喜赞叹了。

“为师如今的执念已经消减不少。今后与其念念不忘,不如活在当下,好好当一回你们的师父。”

江闻的一声叹息中既有留恋,也含释然。

他或许从未改变过,但在这番鸡足山颠倒迷惑、直指本心的历炼中,他已经生出了更多的明悟与哲思,下定决心正视这片动荡不安的江湖,做出一些扶危济难的侠义之事,让「武夷派」的名号响彻江湖——

至于「君子剑」的名号嘛,江闻看就不必宣扬了。

他可没有金刀骆元通那么老奸巨猾,能在偷鸡不成之后说出“女儿可以归你,孩子必须姓骆”的浑话,端的卑鄙无耻。

“师父,你怎么又笑着这么瘆人?”

傅凝蝶再次提醒江闻,并且默默地挪开了两人间的距离,生怕这种阴险气质传染到了自己身上。

“凝蝶,留存广州与失散云南的疍民们,已经被红阳教悉数找回了,稍晚于我们也将抵达崇安县。”

江闻紧紧箍住凝蝶,换成他转移起话题,在她耳边阐述起了自己的宏图伟业。

“为师打算拆除大王峰上的往来栈道,仅留下临河渡口一处。随后把疍民们安置在九曲溪上,专职以竹排承运访客。那里的两岸山清水秀,等咱们武夷派名声大噪之后,说不得就能成就「九曲竹排」这样的盛景。”

“等到门派弟子多起来了,我就把九曲溪两岸的地统统买下来,全部盖楼建成「武夷滨江」,再找人高价卖出去……有了扩招的资金,咱们武夷派必将声势煊赫、江湖闻名,到时候你就是名门大派的师姐,走到哪都不敢小觑于你了……”

嬉笑打闹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沿着山道逐渐飘远,萦绕枝头,纵使这条路上曲曲折折、磕磕绊绊,但车上几人或阔论、或嬉闹、或安坐、或沉睡,宛如一幅生动的画卷,仿佛只要几人能够聚在一起,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曾害怕。

傅凝蝶笑得累了,又将头探出窗外,听着耳畔清风与沙沙竹叶渐次作响,任由初春料峭的寒风吹拂红扑扑的脸蛋,脸上却洒满了明媚的春光。

她眯起眼睛向远处看去,恍然间似乎看见一座熟悉的荒山矗立在眼前,正横亘在九曲溪流之上,俯瞰群峰碧水、江山如画,俨若一处擎天巨柱、巍峨挺拔,而几个小黑点似的人,正你追我赶地往山上走去。

山回路转后,粼粼车马终于在了山间小道上,只剩泠然之声丝丝缕缕,还在山崖峭壁间回荡,撞破深山岑寂,似乎有人仰天怪笑,正高声念诵一首禅诗,化作久久不曾消散的空谷传声……

「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

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

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

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

—————————

蛇虫遍地,草木遮天的雨林中,有一座孤零零的草庐潜藏在水湾旁,这里道路不通、音讯断绝,宛如蛮荒未化的遗落世界,一位身穿破旧龙袍、披发跣足的中年男子,正从这座草庐之中缓缓走出。

他的脸色极为惨白、双手不见血色,深重的眼袋昭示着他已经许久不曾休眠,可即便屋外刺眼的阳光让他双眼刺痛,猛然流下眼泪来,他还是双目不瞬地盯着天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这座简陋的草庐已经被各色布匹牢牢缝住,其中有绣着飞虎的军纛、明黄色的清道旗,也有还是二十八星宿真形旗、五方神旗、八卦旗,更有各种粗劣不堪的杂色布匹,仿佛住在里面的人挖空心思,就是要让这座四面透风的草庐,就此变得水泄不通。

草庐中传来了隐约的诵唱声,音调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时而童稚时而老迈,其中还能分辨出歇斯底里宛如钢丝刮动的哭腔,声音高处犹如魂飞天外,闻之头皮发麻!

仔细看去,草庐外纠缠缝合的碎布之中,似乎也有破旧团龙的痕迹,而这些声音不约而同地,都在吟唱着一首赞美某种事物的歌谣。

龙袍男子茫然看向天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神态谵妄地喃喃道。

“嘿嘿……李定国没有欺朕……卜弥格已在风帆上……”

“天主保祐我国中兴太平……嘿嘿……保佑……”

随后掀起厚厚的布帘,便再次一头扎进了漆黑一片、密不透风的草庐之中,只是凭着那一丝微弱光线的折射,勉强能看到男男女女跪作一地,而神龛之上供奉着并非人形塑像,而是彻彻底底的一片黑暗。

但在黑暗的最深处,在光线被彻底吞噬的角落里,终于缓缓浮现出幻影般的眼睛和雾气般的巨口,祂痛苦地被荆棘缠绕全身,以血舌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

—————————

【一时佛在王舍城灵鹫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诸方大圣,神通已达。】

【其名曰:尊者憍陈如、尊者迦叶,而为上首;又有普贤菩萨、文殊师利菩萨左右侍之、及贤劫中一切菩萨,皆来集会。】

【佛在毕钵罗树下,收衣钵、洗手足,敷座而坐。】

“世尊,那穿坏色衣的鹿杖梵志,入寺依止比丘拾取残食,却打杀六十比丘,意在观其生处灭处。待僧众发现时,已经悄然入灭,逃遁轮回了。”

年岁最长的迦叶尊者上前禀报,满怀忧虑。

释迦摩尼颔首:“我已知晓。”

迦叶尊者疑惑道:“世尊既然知晓,为何不去制止?”

“那些惨死比丘将化为怖惕鬼,稍后我再传你们大神咒。”

释迦摩尼微笑,并对左右胁侍菩萨道:“文殊,普贤,你们看鹿头罗汉还在吗?”

两名菩萨便施展天眼神通力,遍查须弥、往来三界,眼中显现了恒河沙数面孔,却始终没找到鹿头罗汉的踪迹。

释迦摩尼继续说道:“你们再去看看世界海微尘数。”

文殊普贤依命行事,良久露出恍然之色,沉默退后。

释迦摩尼这才展颜微笑,直起上身说法道。

“禅修不脱离止观两种,究竟演变无穷,菩提心就像水,能化作各种形态,也能渗透一切,故此佛门不畏法难。”

释迦摩尼的双眼展现在华藏世界之中,一瞬间似乎有无穷宝珠、相互辉映,珠珠相含、影影相摄,重叠不尽、混同因果,脑后佛光映照半空,将三圣一同摄入其中。

许久之后,释迦摩尼将手抚在迦叶尊者头顶,再次为其授记:“迦叶,你受苦了。”

其次将手抚在憍陈如尊者头顶,也再次为其授记,“憍陈如,你的修行还不够。”

两位尊者迷惑茫然,并不知世尊为何如此劝慰,唯有文殊普贤两位胁侍菩萨,破天荒地在世尊面前破颜大笑,空手中忽然变出了一件破烂不堪的袈裟,交奉在世尊足下。

随后释迦摩尼回到毕钵罗树下,作跏趺坐,将这件以牛嚼布、鼠噛布、火烧布、月水布、产妇布、神庙布、塚间布、求愿布、受王职布、往还布胡乱草率缝制而成的僧伽梨衣披在身上。

【王中之王是第六天王,圣中之圣是大觉佛陀。】

【被无明污染的人是愚人,断除烦恼的人是智者。】

【有我、法二执的人沉溺在生死海。证缘起性空的人解脱在逍遥园。】

【修道断贪嗔痴才能离垢染,勤修戒定慧即能证涅槃。】

一行行漫灭文字出现在地面,释迦摩尼见到有人披着自己的法衣,望天噪骂,旋即蓦然微笑,对苍老的迦叶尊者说道。

“迦叶,鹿杖梵志的因果已经了结。然而有生必然有死,我也终将涅槃。入灭之后,这件佛衣就交由你来守护。”

“你要记住,只要正法不在世间出现,相似正法便不消失。”

“但当正法在世间出现,那时,相似正法就会全部消失……”

随后就像当初成道那样,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摒除一切干扰,入于甚深的慧观之中,在明星升起的时候,终于证得无上正等正觉。

那一瞬的时间仿佛倒退了三点六亿年,又好像快进了数千年。

释迦摩尼再次前往时间与宇宙的尽头,发现天际明星是一颗闪烁不定的光球,披拂着淡灰色的微光剪影。

于是他站在混沌深渊的边缘,目睹了难以形容的大恐怖,并与一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展开了短暂而激烈的交锋。

“嗯,有人插手未必是坏事……”

“早在证悟的时候,我就听见群星之中有人在呼唤我……”

“还说终有一日,我也会站在「祂们」的那边……”

(迦叶传灯卷,终。)(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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