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七年二月,阔别武夷山许久的江闻,终于又踏入了崇安县的地界,小船也飘飘荡荡,闯入了一处碧水青山之间。
众人远睹武夷山大王峰下碧水环流,点点沙鸥迎风翔集,又随锦麟鱼迹俯下,只见山峰高大的影子侧落在西向,轻轻拂落于竹林松海之间,荫蔽出了一片花开叶落、云藏雾起的寂静世界,都觉得心旷神怡,旅途尘烟消散于无形。
江闻这一路上没闲着,都忙于宣扬武夷派的过人之处,此时近乡情切,更是一刻都不肯停留,在告别红阳教使者之后,带着一行人自行于古渡下船,沿着崎岖蜿蜒的小路上山,途径被雷火击毁多年的万年宫废墟,在两株宋桂之间稍作休整,便径直朝着半山腰上的张仙岩爬去。
张仙岩,乃是山间一块奇峰突起的巨石,横亘在了登山涉岭的必经之路上,宛如屋梁覆压在头顶,巍巍然颇有气势。
江闻远远看着这块石头,很快就发现了当初自己亲手刻下的「武夷剑派」四个字,上面因雨汽爬满绿苔,字迹逐渐模糊,更透出一种荒废已久的气息。
要知道江闻率领的登山队伍里,除了武夷派本来的小猫两三只,还有着全新加入的三人,其中只有抱刀少年一言不发,瓷娃娃般的阿珂却是紧紧抱住了骆霜儿,内心和初见江闻的傅凝蝶想法类似,隐约只觉得自己是碰见了人贩子。
若不是亲娘将她托付给对方时,没有看见收受银两,阿珂现在可能已经想去报官了。
但对江闻来说,这个场面早就习以为常了,毕竟说起武夷派的特色,除了卧虎藏龙之外,就是穷到吓人。
江闻对着张仙岩挠了挠头,旋即皱起了眉。
他不是对自己那一手歪歪扭扭的字有所不满,这是他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用剑在上面刻下的,追求的就是一个最低成本,江闻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穷鬼,不太可能请得起石匠上去錾刻,所以字丑就丑吧,能省钱就是好的。
但他当时只顾虑到这四个字连在一起好看,却没想到后面招收的三名高足弟子,竟是连一个会使剑的人都没有,以至于「剑派」二字名存实亡,瞅着也是越来越碍眼。
“不行,我改天得找个东西,把这玩意儿遮了。”
一阵腹诽之后,江闻带着士气低落的几人,继续往山路上走去,很快就攀到了寒泉汩汩的天鉴池畔。
这里本是一处山间天池,水面清彻见底,但眼看除了一亩稻禾奄奄的荒田,就只剩一座茅草屋和马厩,随着江闻扯起嗓子呼唤门人,一点声音都没能转回来,反而激起阵阵回音,让整个山头安静得让人心疼,恍如一座远隔尘世的荒山野岭。
“咳咳,我武夷派驻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霜妹你看,没骗你吧?”
江闻也察觉到不妙,连忙硬着头皮狡辩道。
自己以前久处鲍鱼之肆,倒也没觉得自家大王峰有多荒僻,如今久别归来才觉得颜面无光,早知道当初就不要一个劲儿吹嘘武夷派有多出尘于世了。
还好此时的骆霜儿并未在意这些琐事,她对于江闻的解释也是充耳不闻,面上冷若冰霜,稳稳抱着阿珂往山上走去。
可这么一来场景就更加尴尬,几人间的空气也几乎凝固住,江闻连忙用眼神示意,寄希望于徒弟们救救场,但江闻的徒弟们也都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上山,只想着今后在山顶喝西北风的好日子,完全不想搭理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师父。
江闻独自找了一圈,不仅没找到马夫老叶的下落,就连四只石狮子的踪迹也没发现。
江闻心中疑惑更盛,按理说就算就算老叶在看管茶寮的生意,四只石狮子也应该守在山上才对,老叶总不至于把这四个玩意儿也带过去吧——
试想一下路边茶寮,里里外外或坐或卧着四个大白胖子,每天朝着行人龇牙傻乐,能闹的清楚这是客人前来吃茶,还是他们四个吃人吗?
“奇了怪了,我门派中的杂役怎么不见了……难道是我不给工钱,全都跑散了?”
江闻说着可疑的话,犹豫着没有再往上走,因为他们从天鉴池再往上攀爬,马上就到了武夷派的核心区域「通天殿」了——这个地方名字虽然起的气势磅礴,可实际上只是在山顶平旷处,由简陋木屋组成的中央一间正房、左右四间厢房,纵然位处巅峰可俯瞰武夷群山碧水,但昼夜温差极大,屋子四面漏风,堪堪令人窒息。
眼看武夷派的真貌就要暴露在几人的面前,江闻也是不禁额头滴下冷汗,希望他们不会转头跑下山去,再把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吧?
就在这踯躅徘徊间,只听得狭窄崎岖的山道之上,却猛然传来了一阵稳健的脚步之声。
草长莺飞、峰回路转只在片刻,众人就看见山道间一名面如冠玉的青葱少年,正朝着他们大步走来。
此人身着墨鹤过肩对襟衫,腰佩镔铁鋄金龙泉剑,可能因为山上寒冷,外边还加了一件貂鼠裘,全然作江湖中人的打扮,道中相遇的偶然让他神情紧张,但远远见到道人打扮的江闻,却使得他脸上惊喜交加。
“江闻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