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岛播磨重工对接待中方考察团这件事还是非常重视的,涉及到上万亿日元的生意,日本人做起生意来论伺候人的本事,那真是让这个年代的中国人大开眼界。()
也不知道石川岛播磨重工一个重工业集团,上哪里找来的这么一水儿的漂亮ol,穿着天蓝色的小西服和一步裙,踩着高跟鞋迈着小碎步的样子,真是能让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中船领导们看花了眼。
考察团第二天的交流座谈会被安排在石川岛播磨重工的总部,当时在家留守的石川岛播磨重工董事长亲自出面,左右两排西装革履的高级干部。虽然这群人有的大腹便便,有的脚步虚浮,有的老迈谢顶,但在董事长面前都勉力表现出一幅严阵以待的态势。
直到中方考察团的大客车抵达,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整个一幅国内迎接上级领导检查指导的全套“姿势”。
看的出来,石川岛播磨重工这次是专门找了一个“懂行”的人来策划的这个仪式。
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伴奏下走下车来的柴老,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总觉的哪里有种哭笑不得却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好在这些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很快中方考察团的一行人就被一群群石川岛播磨重工的高级干部和靓丽的ol们迎进了总部大楼。
要说如果单是中船总公司的考察团,石川岛播磨重工自然没必要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过这次带队的人不是别的,柴老的身份和重要性就足以让不仅是石川岛播磨重工,而是整个三井财团都运动起来了。
柴老对国内重工业行业的影响力,钢铁、交通、化工、造船、精密机械制造,甚至是整个中国的重工业产业布局,到处都有他曾经工作过的身影。如果这次的万亿日元项目进展顺利,那么最终很可能柴老又会面临被临时“起复”推延退休的局面。
毕竟哪怕他老人家什么都不做,只是挂名在名义上“领导”一下,就足以震慑很多国内“宵小”了。
当然。日方未必会对这里面的猫腻有多少了解。但不管怎么说,一个中国的省部级高官,中国工口的元老级人物到日本来,这就足够日方拿出最慎重的接待规格了。
“我们石川岛播磨重工集团是日本第四大造船企业,1984年的年产量在380万吨以上。生产的船舶种类主要有散货轮、集装箱轮、油轮、大型海上平台和液化气运输船等,而我们的造船设备绝大多数都是由三井集团与其关联企业制造。这样我们的生产体系与设备标准可以做到最有效的系统化,具有相当高的技术优势和成本优势……”
柴老边走边听着石川岛播磨重工的及川董事长亲自做着介绍。间或提出一两个问题,绝大多数时候只是做一名合格的听众。但他每提出一个问题。及川光博都不得不仔细思索之后才能作答,显然问出的问题相当有水平。
会谈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及川光博和柴老专门找了个布置豪华的会客室,大部队则直接开到了交流的会议室。这个倒也正常,大面上双方肯定是相谈甚欢,最终召开的肯定是胜利的大会、成功的大会,有些话就不能在人多的会场上说了。
不过真正能决定双方合作深度的会谈,决定权却是在少数人手里。及川光博和柴老私下里如果能谈拢,面上的会面、考察和谈判自然就是顺风顺水。如果私底下的沟通都不能实现。合作恐怕也是没有什么前途。
“如果我们中国考虑引进贵方的造船技术,我实在是有些担心贵方的售后服务能力。”
在小会客室,柴老刚一坐下来,就抛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打了及川光博一个措手不及。
“从过往的经验来看,日方的产品价格比欧美产品便宜,技术含量高、质量好。但我这里有一些案例显示。在过往的中日贸易中,一些日本企业的信誉实在是让人担心。高额的配件和售后服务费用,通过特殊标准体系限制非日方企业的后续进入能力,歧视性的技术封锁,还有很多问题。说实话,这让我们在选择日本供应商这件事情上非常小心。”
柴老招手。跟着一旁的中方工作人员就递上来一份文件。柴老接过来,转手就交给了及川光博,然后几乎是毫不客气的痛斥道。
“这里有一些案例,都是我国与日本企业合作中遇到的问题。比如说这个我们新宜县第二化肥厂,使用了两台日本产的压缩机。去年压缩机驱动轴出现质量问题,我方要求日方更换,结果日方报出的维修费用、人员差旅费和零配件更换费用。甚至比我们当初引进的压缩机要价还高!”
柴老一把年纪,说到这件事还是颇为激动,有些声色严厉的喝道。
“日方的零配件贵,我们不用就是了。可后来我们中国企业汉华机械厂生产的主轴明明各方面都能满足压缩机的数据要求,可日方就以此威胁不用他们的零件,就拒绝提供其他的售后服务,甚至要影响该厂后续的其他扩产计划!我不知道石川岛播磨重工集团是否一样有这种说法,但这个供应压缩机的日本企业,也一样是三井的关联企业,对此我方只能表示非常遗憾了。”
及川光博听的柴老一番话,脑袋上冒了一层的细汗,连连摆手苦笑:“您这样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我们石川岛播磨重工是非常有商业信誉和道德的企业,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举动。”
……
石川岛播磨重工集团总部的大会议室里,宋云辉坐在会议桌的最后一位,手上不停的翻动着笔记本,目光却在会议室里到处巡梭。
大领导们正在上面讲话,大概是初到贵地,官僚们都收敛了自己的热情,一个人发言的时间也就是最多十几分钟。但架不住能有权力说话的人实在太多,一茬茬的领导发言就好像春天里的韭菜,似乎永远也割不完。
好在日本人开会讲话也是一样的冗长,两边凑到一起。倒也是相得益彰。一时间会议室里秃瓢与纸张齐飞,茶水共口沫一色,多少算得上是宾主共欢,其乐融融了。
只是日本人的发言多是假大空,强调个日中友谊,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今天天气哈哈哈——
而中方代表团的人则大多是称赞日本的发达与先进。好好的考察交流会,竟然办出了几分新年联欢会的气氛。
中方一群人早上九点到了石川岛播磨重工的总部。交流会一直开了两个半小时,到了十一点半话筒总算缓慢的旅游到了会议桌的末尾。宋云辉迫不及待的拿起话筒来,他的肚子里早就憋了一堆的问题,手上的笔记本也被无意识的翻烂了,就等着这个机会能够好好的请教一下日本人的造船技术。
“关于国际造船市场我有几个问题,希望能够向石川岛播磨重工集团的各位进行请教。”
话筒刚一拿到手里,宋云辉就迫不及待的打开手上的笔记本,将早已准备好的问题和盘托出:“世界上造船业市场有40%目前都掌握在日本的船舶重工业企业手中,石川岛播磨重工起码掌握了全球份额的5%以上。想必对船舶建造标准有很深的造诣。目前世界上比较主流的船舶标准是劳氏船级社标准,如何通过劳氏船级社的入级评价是我国造船厂面临的一大难题……”
宋云辉拿到话筒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提问,以船级社入级为切入点,问题涵盖了管理、技术和贸易的方方面面。中国虽然已经有劳氏船级社的入级案例,但目前尚且没有系统的质量管理体系。也就是说虽然能造出符合入级要求的船舶,但暂时没有推广和批量复制的能力,更多还是工厂管理人员高压主抓下的“精品”。
如何从苏式船舶建造体系向西方船舶建造体系转变。这是中国造船业进入国际市场的关键一步。
宋云辉这番问题,可以说真是问到了关键点上。
而这也是日本人最不愿意见到中方拥有的能力,没有这个体系,中国就只能建造固定的几种船舶型号,摸不到门路想发展新的技术都找不到方向。可如果有了这样一个体系,中方就可以自行摸索更高技术含量船舶的建造能力。无非就是在这个体系下不断的投入资源而已。
石川岛播磨重工的公关经理连忙笑着站了出来,接过了宋云辉的这个问题。
“关于船级社入级的问题,我想中方大可不必担心。国际上除了劳氏船级社之外,其他国家也都有自己的船级社。比如说美国船级社和日本船级社,这都是能与劳氏船级社相比的有公信力的大型船级社,并不一定要只盯着劳氏船级社一家。如果中方有船舶入级的需要,我们可以提供更加丰富的服务。比如说帮助中方设计图纸。专业人员监督施工,代办船级社入级申请手续等。在这方面,我们日本人有着更丰富的经验,成本上交给我们会比中方自己来做要更节省,这是对大家都很有好处的事情……”
简单的说,中国目前的船舶建造体系虽然是继承自苏联,但也未必不能建造符合西方船级社标准的船舶。船型设计的图纸拿过来,按照图纸设计的技术要求去做就是了,总归能拿出合格的产品来。但在产品的背后,每个设计的深层原因、设计思路,质量体系背后的一道道计算公式,没有这些东西,就好像考试从别人那里抄答案,同一道题换个表述方式又是抓瞎。
可是话又说回来,石川岛播磨重工给出的答案,也确实是搔到了中船这些领导的“痒痒肉”。技术上这些东西如果委托给日本人,在初期确实是极大的减小了成本支出。现有系统不需要改变,改革的阻力和新技术导致的优胜劣汰危险自然就小了。
拿着日方提供的技术照本宣科的做出来,还不是一样的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真要说像宋云辉说的那样,整个体系从苏式转向西方标准,恐怕又要多出许多基础投资需求,年事已高的高工们是否还能接受新的知识体系,目前中船总公司的权力体系是否会受到冲击,这些东西都不能不考虑。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现行体系的“既得利益者”。当然不希望发生这种改变。
石川岛播磨重工的公关经理话音刚落,不等宋云辉提出新的问题,他的话筒就被人给抢走了。巴立德连连挥手,让人把话筒递到了他的手上,以勇于救场的英姿闪亮登场,热情的赞扬起日方的服务体贴入微,这才是为客户着想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