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造船业的腾飞原历史中是要到二十一世纪以后了,以大港造船厂为例,其真正掌握巨型总段造船法和平地造船法,至少要到2005年才具备了这样的能力。
那么国内造船厂究竟差了什么?这是胡文海打算“拔苗助长”最需要回答的问题。
他并不是重工业、或者造船业的从业人员,并不了解这里的具体原因。但以他对国内改开之后产业发展的普遍经验,无非是三种因素。技术、管理和资本,有了这三个因素,不仅是重工业,任何制造业都可以跨过产业升级的门槛。
具体到国内的造船业要从苏式造船标准向西方造船标准转变,船台、船坞造船向平地造船法转变,整船建造向巨型总段造船法转变,经过他这段时间的研究,发现需要解决的问题,大概有这么几种。
首先的首先,就是必须解决资本问题。没有资本,技术和管理就无从谈起,更遑论是产业升级了。巨型总段造船法虽然只是个思路问题,可要想应用同样需要对船厂进行改造,需要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设备更新。
比如说移动总段需要的巨型龙门吊,需要的总段载重车,需要的顶升系统,需要的校准系统……
对于当前国内普遍应用的分段造船法来说,总段造船法无疑是重了两个数量级。在总段合拢过程中,对精度的控制比分段要求高了何止两个数量级,甚至是为了能够配套沿海布置的分段厂,还需要新的信息化通信系统和在海上运载总段的特种船。
为了上平地造船法,甚至还要有专门用来给船舶下水的自航式浮船坞,半潜船、起重船,有点小野心的国家哪个不得有。
真的经过了解之后,胡文海才知道,前世看的那本网络小说实在是有些不靠谱。巨型总段造船法确实是一层窗户纸,可同样是捅这个动作,大概是比王宝强捅师娘可难多了。
但是巨额资本投入进去了。是不是就一定能掌握了这个技术,实现产业升级?
这可未必,未来中国够有钱了吧?可要搞微电子,华晶华虹还不是一样只能跟在美日后面连年亏损着。
技术和管理虽然拍在资本后面,但仍然是实现产业升级的必要条件。胡文海搞出巨型总段造船法的技术也有大半年了,然而中船总公司在此之前却始终游移不定,难道是不知道这项技术好吗?
当然不是。巨型总段造船法的优势根本就是一目了然。让中船迟迟没有行动的,无非是体制问题。
八十年代国企的问题太大了。尤其是六机部原本连国企都不算,而是仅仅部改企三年。可也万幸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不过是个三年的“新生儿”,哪怕不是白纸,总归是有柴树帆作画的地方。
经过足足半年多的准备,中船才勉强做到了高层的统一思想。
统一什么思想?无非是为了做大蛋糕,大家愿不愿意改变现行的体制。怎么改变?答案明摆着,搞绣城模式。
内部兼并竞争,国企员工的劳务派遣化,打破大锅饭甩掉社会三产包袱。盘活资产存量。说实话也真是多亏了中船如今的董事长是柴老,资历够高,一把手主导部改企转型,而且眼看着就要退二线。
也只有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他才心无旁骛的去强力推动中船的内部改革。
说实话,胡文海对国企改革中干脆出售企业并不反对。但尼玛有些人的吃相则实在不要太过难看。
连续多年亏损到资不抵债的国企,就因为搞了个管理层收购。企业人员全然没动,当即就实现扭亏为盈。
国资委里都是一群玛德智障吧?
国企就算要卖,那也是把亏损企业的领导们先都一脚踢出去,追究其经营不力的责任吧?然后资不抵债的干脆破产,还有口气的剥离债务合并到经营状况良好的集团里,最后能活下来的自然是资本雄厚管理良好、适应市场的托拉斯。
柴老最难的、也是贡献最大的。就是要去打造这样一个内部竞争模式。哪怕不能让领导干部们能上能下,起码也要建立起经济效益在企业内是第一话语权的环境。
就像以后国内主政一方的官员们,靠招商引资、靠gdp说话一样。企业领导的评价,不看别的,起码要让企业利润的权重占到50%以上吧?
难吗?真是难。哪怕以柴老的身份地位,在八十年代这么搞也是一屁股坐到火山口上。
可也真是简单,当胡文海一万亿日元贷款的消息传回国内之后。至少在表面上再也没有人敢于反对这样的改革。五十亿美元,这是什么概念?到1991年苏联解体的时候,地图头戈尔巴乔夫念兹在兹的美国援助才两亿美元,可结果这点钱都还是美国人骗他的。
五十亿美元规模的一万亿日元,这尼玛真是能碾碎任何抵抗的终极力量。
就和国民老公泡野模那么容易似的。
事实再一次证明,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是钱还不够。
一万亿日元砸下来,这就是最大的主观能动性。
“老巴,还愣着呢,出发了啊!”
“哎,来了来了!”
巴立德用沾了水的梳子前后又仔细的梳了梳自己的头发,这才依依不舍的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这别说是出国了,他巴立德自小到大连在国内都没有好好转一转过,又怎么能不对发达国家的日本感兴趣?这年月,出一次国,真是足够在人前吹嘘十年八年的丰功伟绩。
海西造船厂在系统内不算大,可也不能说小。五千多人的厂子,放到所在的海州市里也算出挑的厂子了。六机部那时候海西船厂日子过得就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作为厂长的巴立德小日子也颇为舒坦,他家系统内关系不少,凭着这些关系,总能拿到一些计划内订单。
船厂不比其他小单位,拿计划内物资总是相对比较容易。宝钢出的船钢不仅造船能用,放到市面上也是相当紧俏的货色。
八十年代中国钢产量不过区区四千六百多万吨。连小小的韩国钢产量都高达一千三百多万吨。总量比不了,人均就更比不了,何况还有历史累计人均,中国钢铁供应根本无法满足八十年代爆发的基础建设投资。
计划内的船钢放到市场上,变成计划外物资转转手三五倍的利润就到手了。
当然,这些钱往往不是被海西造船厂吃掉了,而是便宜了社会上无处不在的倒爷。钢材出了缺口怎么办?无非就是偷工减料或者回头高价收购计划外钢材。
那不对啊。既然要回头买钢材,干嘛要把国家拨付的计划内钢材拿出去卖?
这里面的说法。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巴立德靠着造船厂的级别、系统内的关系,还有倒手物资的利润,这两年倒也让海西造船厂风光了一时。
这次系统内要组织赴日考察团,他巴立德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出过国,当即上下好好活动了一番,果然顺利的拿到了这个名额。只不过时间有点紧,上级单位催促着让他成行,厂里未免就有些没有安排的妥当。
不过巴立德自问自己在系统内多少算是有点关系,靠山听说最近也有希望再上一步。离开一段时间也不怕厂里人造了反去。
这天是到日本来的第二天,第一天下午到了日本,安排好了住宿之后,团里就通知了接下来的安排。两天考察日本石川岛播磨重工在东京的技术单位和小型造船厂,然后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自由活动环节,听说日方还安排了一些旅游项目。
旅游什么的倒是还好说,这年月国内还不怎么流行。可自由活动的时候大采购。可是出国最大的福利。为了能尽量多买点日本产品,巴立德硬是凭着老脸借了将近一千美元。
放到八十年代中国,这可真是一笔巨款了。为此巴立德的心思一点也没放到考察项目上,一心想着两天后自由活动要去哪。团里的翻译他倒是使出了十八般心思去结交,就为了能帮他向日本人打听一下哪里购物的条件更好。
这不是,一大早上考察团出发。翻译小刘就跑过来叫上了他。巴立德总算照着镜子最后一遍整理了自己的衣着,昂首挺胸的跑了出去。
“小刘,刘翻译!”巴立德伸手搂着翻译小刘,笑的眉眼不见:“老哥哥我今天可全指望你了,一定要帮我和日本人搭上话啊!”
“巴哥,你放心,有机会我一定忘不了你。”小刘也是一样的笑着。点了点头:“不过等回国了,我妹妹的工作可还要巴哥您多费心思了。”
“你妹妹的工作包在我身上了!”巴立德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一辆空调大客车停在酒店门口,考察团的人鱼贯而上,迎着早上东京的海风踏上了去往石川播磨重工技研院的道路。
如今的日本重工业企业之间,尤其是三菱、三井、住友这些重工业财团可谓是暗流涌动。
三菱当然想自己就吃下中国未来可能的一万亿日元采购,但问题是三菱银行自身,根本无法提供这么大的贷款额度。
三菱要推动对中国的政策贷款,离不开通产省、外务省和大藏省的全力配合。而哪怕是项目通过日本政府的支持,最终也肯定是组成银行团共同负担这样一笔大额贷款。
与其最后变成三菱全力推动项目,而其他财团的银行坐享其成,还不如一开始就集结其他财团的力量共同参与。
这不是,三菱最先找上的就是三井财团。三井和新科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了,方剑阁经过索尼的关系,投资外汇市场用的就是三井旗下樱花银行的金融杠杆服务。新科向三菱采购的一期工程三亿美元,就是从樱花银行的账户上划走的,这事儿三菱想隐瞒也无法向三井隐瞒。
与其在推进项目的时候被三井下黑手,不如开始就把他们拉进项目里来。三菱想的很明白,这一万亿自家绝对无法独吞。与其犯了众怒,不如主导这里面的利润分配,大家一起把项目拿下来。
有一万亿日元这么大的市场吊着,三井开放个石川岛播磨重工的考察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在常人无法察觉的高度上。一个又一个日本举足轻重的金融、重工业企业正加入到这场惊心动魄的博弈之中。
石川岛播磨重工,顾名思义是由历史上的石川岛造船厂和播磨重工合并而成。石川岛重工在1853年就诞生于日本东京石川岛,兵库县的播磨造船厂则是1907年成立,可以说实在是历史悠久的不能再悠久了。如今大名鼎鼎的吴海军工厂,就是石川岛播磨造船厂的一部分。
不过当然,到了1985年的现在,东京地面上早就已经养不起人力资源密集型的造船业这样的重工业了。
中国考察团能够参观考察的。无非就是三井旗下的石川岛播磨重工的总部和一些研究单位。
当依山傍海,风景一片秀丽的石川岛播磨重工船舶海洋策略研究所大门出现的时候。大客车里的中国厂长们不由纷纷惊叹出声音来。
和中国这个时代千篇一律的豆腐块建筑物相比,石川岛播磨重工这栋研究所实在是太漂亮了。
日式现代设计,充满了几何结构的极简风格,抽象的舰岛元素。单是这样的一栋小楼,就让人生出一种“高科技”的感觉。
不能不说,环境对人真的是有着莫大影响力的。如同皇宫可以彰显皇帝威严,青山绿水可以洗涤人的心灵,建筑风格对一家企业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同样不可忽视。
原本还有些散漫的中方考察团,在进入这间研究所之后。莫名的就严肃紧张了起来。
“我们有一个新的研究所正在建设之中,这里的绝大多数部门将在明后两年搬迁,未来这里主要用于船舶新材料的开发。”
穿着灰色工作服的日方接待人员正在做着介绍,队伍里的翻译有好几个,翻译组的组长亲自做着转述。
“刘同志你好,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考察团在日方的安排下,已经在几个实验室里转了一圈。收获了一大堆的赞叹和日方骄傲的笑脸。而整个中方考察团也逐渐分成了几个层次。
前面的是日方的接待人员和考察团里的领导与翻译,几个中船总公司的领导走马观花一般,不断的点头然后配合的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语气助词。
间或有人问出一两个问题,也只能迎来日方透着虚假的吹捧和宾主尽欢的笑声。
在逐渐脱节的考察团队伍上,第二梯队的则是一些四十多岁、五十出头的老工程师们,他们默默的走着。有的时候也提出一两个问题。不过日方接待人员很少会回答他们的问题,就是回答,大概也是以“斯米马赛”的居多。
两三句解释下来,这边的一群高工也不敢在技术上多问了,大概是觉得对面那种看小学生似的眼光,太让人无地自容。
渐渐的这些人提问的声音少了起来,多数时候只是**的趴在实验室的窗户或者玻璃走廊上。艳慕的看着实验室里面的日本人如何工作。
而考察团队伍的最末尾,则是考察团里人数最多的一个层次。这里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同样非常热烈。他们多是一些总公司的权力部门领导或者下面企业的负责人,虽然对周围的景色同样啧啧称奇,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感受。他们更热衷于交流的,是路上看到的日本风光,以及他们手里搜集到的东京的购物信息。
这里面巴立德是最受欢迎的,因为他手里的美元够多,小一千美金他自己应该是花不完的。这样,几个厂长或者主任、部长的就找到了他,这时候光用人民币是换不来美元的,多少还要搭上点人情或者系统内的“好处”。
这样美金从巴立德的手里哗啦啦的流出去,他自己的脸上却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考察团队伍的末尾还有最后一个层次,这个层次,竟然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