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壳士惊道,啊,什么?放衙时郑公不是还在吃西瓜么?
齐考叔说,是的,吃完西瓜,郑公很开心,拉着吾等饮酒投壶(掷箭入壶),才投了一局,郑公就胸背大痛,痛得叫不出声来,吾等见他面青气凉,就快马去请了医师,医师来时,已经手足冰冷了……
令狐壳士想起那匹扬他一身风尘的街马来,他摇了摇头,定了一下神,赶走了那匹马,掩上门,问道,无力回转了?
齐考叔哀叹道,是啊,二位夫人哭晕了过去,仁本公子伤心过度,呆若木鸡,不能议事了,全乱了……
令狐壳士打断他说,考叔,吾等不能乱,你且等一下,某随你马上回府衙。
令狐壳士回房对李氏说,府主卒了,郎去安排一下,今夜恐有变,夫人看好子初,把大门抵好,谁敲都不要开。
李氏说,郎君放心去吧,有事你们商量着办,子初、子直等父亲回来。
令狐壳士找了条腰带,紧紧扎上,与齐考叔一起出门。
令狐壳士来到府衙,只见卢夫人与仁本公子相对默然,李夫人正在若有若无地啼哭。见令狐壳士来到,李夫人纵声大哭。令狐壳士来到郑公榻前,把了脉,跪地三拜,想起往日与郑公日夜饮酒、极醉极乐的欢娱时刻,不觉潸然泪下。
卢夫人和仁本公子将令狐壳士搀扶起来,卢夫人说,掌书记,不必哀伤。人之寿,中寿不过六十,郑公已逾花甲,得享中寿,人生有死,死得其所,没有遗憾了。只是老身膝下,只剩下仁本一人了,仁本不喜欢参加举选,郑公今卒于公务,老身也别无所求,只祈望圣人能赐孤子一安身之处。掌书记,费心了。
令狐壳士说,夫人放心。关于河东军政,郑公可有遗命?
李夫人说,郑公遗命,让吾等死了,分别起墓,不必合葬。狠心的郎!
卢夫人厉声道,收声。——掌书记,郑公并无遗命。不过,郑公的心意,全河东应该都是懂得的。郑公从来都没有私心,只有对太原、对河东、对河东军民的爱护之情。郑公二十八岁中进士,就来到太原做参军,一待就是十一年,三十九岁又试“军谋越众科”,这才走上了仕途,后来得到圣人眷顾,又回到了河东,先后做了行军司马和节度使,他以无心处嫌间,赢得今日河东军丰民饱,圣人不忧。这是郑公的作为,也是郑公的遗命。
令狐壳士说,令狐知道了,河东的事,吾等一起商量,某来执笔,报与圣人。——夫人,天气炎热,郑公不宜停床太久,劳烦仁本公子先行安排小殓。
卢夫人看了一眼郑公,对仁本公子说,去吧,一切俭约,不屈物力。
仁本公子说,好的,阿娘。然后离开卧房。
令狐壳士拜别二位夫人和已卒的郑公,随仁本公子走到中庭。仁本公子突然停下脚步仰观天象,令狐壳士也随之观望,只见半月一轮,蒙昧不清,周天偶有星现,又摇曳明灭。
仁本公子说,掌书记,你知道吗?某听说,月亮是由七种宝石合成的,像是一粒巨大的金石药丸,它的光与影,是日光照耀到了它的凸起,一直有八万二千户人烧炼它、修补它……仁本公子说到这里,抓起令狐壳士的双手说,掌书记,父亲是去修月了么?仁约弟弟、仁载弟弟,父亲上去领着你们一起修月了……
令狐壳士尚未开口,只见仁本公子泪流满面。令狐壳士紧紧抱住仁本公子说道,是的,公子。郑公上去修月了,匠人们就多了一位首领,仁约和仁载也有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