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主道:“那厮是个什么模样?”天光道:“是个长臂白猿,身高一米五六。蘑菇头,蓝眼珠,茄子鼻,驴嘴马牙,一副怪胎模样。我和地晦拿铁棍打了他百八十棍,也不见出红。倒是嘴肿了,不知怎么个缘故?他口里一直嘟囔着要见洞主学道。”
乾元洞主点头轻叹,道:“既然避不开,只得听顺天意了。你们也不要打他了,就放他进来。”
须臾间,银猿进入,众弟子门人观他把手左拖右举的走路,如鸭子一般,不禁失笑。那厮慢悠悠晃到洞主跟前,不敢仰视,只是磕头如捣药,口中只有一句道:“洞主爷爷在上,小猿敬礼也。”然后才战战兢兢仰了仰头,拜见了神仙尊容,但见那洞主:
莲台端坐,金身丈二,慈悲白首笑五官。雪丝柳髯,道袍八卦,瘦有刚骨总不凡。身随天地生,意纵乾坤驶。冥神能把周天辨,睁眼可将世界穿。左右二童子,天光地晦有仙缘。座下门人何止百?蓝眼白肤更为繁。
话说乾元高高在上,遥遥望去,倒像团绒球,乃道:“你这白猿家住何方?因何至此,怎知我之名号,我之仙山?”银猿小心答道:“弟子家住东鹤神洋鹊华山流金洞,因弟子洞府被十凶兽抢占,弟子身无一技,不能护山保洞。偶然听得人言,西龟神洋地界泰室山乾元洞有位得道高人,故不辞辛苦来拜师学艺。”乾元听他说完,佯怒道:“你这鬼东西初次为人便不学好,怕是个油嘴谗舌之徒。”
这两句伤人之语憋得他欲答无言,欲哭无泪。焦躁起来,以毁毛发。乾元见他如此委屈,乃道:“你不要躁动,我问你,你那东鹤神洋到这里至少也有数万里,路上又多毒虫猛兽,你如何在十日内来至我处?”
银猿虔诚顿首答:“上告老师父,弟子一路奔波,日行百里之地,漂洋过海。所遇妖魔,尽皆躲过。弟子无有喘息之机,方能见到老师,望老师勿疑!”乾元乃缓和问:“你叫什么名字?”银猿道:“弟子叫瑞郎。”乾元笑道:“你一个侏儒野猿叫什么瑞郎,大不相符。我给你重新起个名吧,你就以袁为姓。我看你又是天生野人,你就叫袁天野如何?”
那银猿听了,不敢有丝毫不满。洞主问道:“袁天野,你既然向我拜师学艺,可有诚心?”
袁天野随即将怀里的三桃二李奉献洞主,仍旧跪拜原位道:“传闻洞主乃东方圣人,不得已落户西方,收授门徒。更有收授本土之人,从不索要学费。袁天野初次来朝,不敢废了师徒之礼,亦不敢坏了老师之法。故而来之前往山上摘下三桃二李,以为投桃报李之心,诚奉仙师,聊表敬畏。”
洞主无奈收下,乃道出一些话来说:“我虽说落户西方,但常怀故土。此地王法严厉,公人又多索取。别看我这道场如仙境,其实也是租赁。门下弟子以故土者众,本土者少。虽有心报效,奈何一钱少。常言道:汤无盐不如水,人无钱不如鬼。我在此处也甚为艰难,这里有钱的王八大三辈,不服我管,常常做出辱师门之事。”
洞主见他嘴肿了,责问天光地晦:“怎么将他打成这样?”
天野道:“不敢诬赖洞主,此伤诚不是洞主打的,是那市井之人打的。”洞主骂道:“胡说,我这西龟神洋乃兽善之地,文明之乡。万事无不以礼待人,以德服人。定是你这外地野人不识礼数,甚无教养,无端冲撞我本地贤民,粗口脏话骂个不停,我地贤民忍无可忍这才将你嘴打肿,你说是不是?”
银猿屈哭道:“不是,不是。”洞主散了众弟子,怒脸问:“那你说怎回事?”天野道:“只因弟子是猿,怕出来吓人。穿了人的衣服,戴了人的帽子。吃着人饭,说着人话,以为有个人样。到了别地还好,自打进了这西龟神洋地界,有个集市叫做‘云衣仕’的,集市里面果真热闹非凡,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小吃叫卖应有尽有。弟子我正陶醉间,见一老奶奶推着独轮车,不小心撞碎了‘仁义堂’摆放在外的花盆。
老板冲出来把独轮车扣下,管老奶奶要钱。老奶奶没钱,老板叫人把独轮车砸碎烧火,还将老奶奶踹倒在地,头破血流。众人围观,无人施救。对面衙门两个执棒的衙役路过,众人上前说:‘老爷,仁义堂的老板打人了,都流血了,老爷去把他抓起来吧!’衙役道:‘该我甚事,又不是我打的。’众人道:‘没人说是老爷打的,只是叫老爷管一管。’衙役道:‘我为何要管?’众人道:‘老爷身披官服,手拿法棍,不该管吗?’
衙役听了,把衣服脱的扔了,把棒子踩断。道:‘认错人也,我非官下之人。乃是戏子也,为演戏不得不乱穿衣服,乱拿东西。如今我扔了衣服,毁了棒子,你们也就不烦我了。’
弟子过去穿上那衣服,假做衙役。管住了老板,竟招来一群衙役,把我围住,说弟子冒充官府之人,为非作歹。不容分说,就打了我一顿,因我别处皮厚,打不疼,他们就说嘴边干净,打嘴。
还有一件事更气人,我本来在路上好好的走着,突然从后面冲来一群人把我赶走,说这条路是给双日胜走的,别人不能走。不久地下铺着十里红锦,一辆马车赶来,出来一位绝世美人。不知其姓名,只见她后背贴着张纸,上写着‘双日胜’三字。到了一家饭馆道:‘我要的鹰的眼,虎的爪,鹤的头,豹的肝做的禽兽养生汤可备好了?’老板捧汤着哭道:‘可怜,为捉虎豹,死了我多少口人。’
双日胜道:‘哭什么。’叫:‘给他十万块。’随从端起那东西道:‘姐姐,这叫什么菜?’双日胜道:‘叫做肉食禽兽养生汤,用鹰眼、虎爪、鹤头、豹肝放置锅中,掺水一半,慢火煮沸,再搁一抹猪油,几块猪皮,六七枚枸杞。将花椒大料,葱姜蒜放入料包系紧,放汤中煮,放些许盐,盖上锅盖煮到“汩汩”响即可。我小时候父母都吃它,如今七八十岁了依旧年轻。可我更喜欢闻它那香气,闻完了喂狗。’
众人都说她丧尽天良,我一激动,我也跟着喊了一句丧尽天良。可能是我嗓子高,就被她听见,喝令手下又把我打了一顿,我说不疼。他们听见我说不疼,就又打了我的嘴巴。”
洞主听了他这些无稽之谈,全不理睬。洞主也不教他本事,也不许他听讲,只安排他随园丁之类的做杂役,也不许闲着,每日挑水、扫地、劈柴、种菜、烧火等。日日如此,从不间断。
累倒好嘞,还有气要受!他这后院房舍有三个等级,第一等的是金头蓝眼,住的是豪华别墅,吃的山珍海味,每天有黑头黄肤伺候着,若有不如意处,还要打骂。这种本地人不敢惹,洞里不少女弟子都受他们欺负,不许她们拜师,只许她们缝洗烹饪,打扫整理。第二等的是分头显贵,这类人懂得本地语言,平日做乾元洞主译人,两头讨好,十分吃香。住的也是上等房间,吃的家常便饭,房舍衣服自己打扫缝洗。最惨的就是第三等黑头黄肤,吃的凉冷剩饭,住的搭篷,半夜吹风落雨常见不鲜。就是听课,也得排在最后,平日见了金头蓝眼的就要弯腰问好,等他说好,才能直了腰。
好在前几届的都熬出头了,如今来了个袁天野,哪有不欺负的。再怎么欺负也得受着,等到夜深人静时,拿出肚兜来揉眼睛滴泪,频频思念杨莲,这正是:
西方异地最难熬,受辱求真比坐牢。
夜里常思家里妇,再多苦恼瞬间逃。
真个时光最是不饶人,转眼间已过了一十五载。洞中人物换了一翻,他仍是干杂役的。好在他能贵在坚持,为人十分谦逊,处事十分通变。一切都被洞主看在心上。
某日凌晨,蓝月悬空,洞主左翻右翻睡不着。一时心血来潮,将那些长年做杂役的弟子叫醒,到后院练桩打拳,洞主座下二童子——天光、地晦。亲自监督,并不允许间歇。除了吃饭、方便等盏茶功夫,皆无小憩之机。那些长年杂役者都习惯于所做之事,尽忘了为何拜的师,故而平日迟起早睡,养成陋习。没成想洞主突然教习功夫,倒是减了不少天分,多了几分苦笑,是来源于强人所难的苦笑。
简短截说,练了足足一个月。这日亦是从凌晨一直练到深夜,天光、地晦二童子一喊“停”。众弟子俱如过了劲的发面——软作一堆。有的倒头就睡,有的躺着直喘气,有的啊呀呀的叫苦,都横七竖八的乱做一堆。洞主一月未出面,偏偏在深夜中露了面。众弟子见洞主驾到,都互相呼醒搀起,站成一排等洞主训话。
只见洞主也不训话,也不授课,全身换了樵夫装束,拿着斧头绳索。月色望下,与杂役无异。洞主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当中谁愿意陪老夫去上山砍柴?”这一问,问的蹊跷,这正是:
好往玄机传秘术,常从苦里辩贤愚。
不知这一问又有哪个弟子站出来?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