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强硬态度已经成为了共识。倘若叶真在他的论文中把问题的实质指向当地公民长期以来的艰难生活,这将很可能被视为一种软弱的态度,进而影响到桑松教授本人的前途和兴亚会的立场。许多军阀坚信能依靠暴力解决一切问题,他们没有任何耐心去聆听他人的心声。
“叶先生,我想兴亚会正需要一个展现仁慈和开放的机会。”麦克尼尔心平气和地劝对方放下这些顾虑,“兴亚会一向是呼吁团结的,说是要让全东盟的各种团体能够合作为东盟服务。他们刚刚消灭了吕宋岛的叛军,此时他们恰好需要表明这种暴力对抗只是个偶然现象。桑松教授在兴亚会有着特殊地位,作为他的学生,你要是大胆地表明自己的观点,可以向公民们证明兴亚会愿意保留不同声音……”
“就怕我的下场和某些被挂在路灯上活活饿死的人一样啊。”叶真仍然为此而担心。
提到这种私刑报复,麦克尼尔恐怕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正是他向桑松教授提议把处罚叛军头目的刀子递给公民而不是保留在东盟军和兴亚会手中,此举开启了市民大范围实施暴力的闸门。许多曾经因为理念不合被黑衣人攻击过的学生、被黑衣人捣毁经营场所的商人、因黑衣人的声讨而丢掉工作的乞丐纷纷涌上街头,用麦克尼尔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激烈手段进行报复。
桑松教授先前要求对黑衣人进行宽大处理,只是没收他们的武器并将他们软禁在家。结果,在血盟团民兵的放纵和默认下,一场大屠杀变得无法避免。愤怒的马尼拉市民带着刀子冲进有黑衣人居住的房屋,将房屋内的住客胡乱地砍杀一番后扬长而去;另一些名声在外的叛军头目则被市民们五花大绑后挂在路灯上活活饿死,期间没有半个人敢来给他们送食物和水。满城的市民双眼通红,人人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如此种种恶劣行径甚至引起了许多受益者的恐慌,他们目睹着自己的敌人凄惨地死去,心中升腾而起了同病相怜的恐惧。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也许他们会以同样的方式迎来人生的终点。
也正是在这些不受控制的报复行动进行期间,麦克尼尔意识到了西比拉系统存在另一个严重的缺陷(他不太肯定这是否因为马尼拉的西比拉系统只是个不完善的半成品)。没有哪个市民认为自己在犯罪,他们都相信这是实现城市自我净化的必要举动。显然,西比拉系统无法将全城犯罪的情况进行定义,使得类似的报复行为几乎没有触发警报。
当麦克尼尔向岛田真司询问缘由时,岛田真司几乎是立即肯定了麦克尼尔的猜测。可惜,他没有给出任何可行的解决方法。
“……麦克尼尔先生?”
麦克尼尔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把那些骇人的念头丢出自己的思绪。
“抱歉,叶先生。我在想那些人的结局……也许他们应该得到法律的惩治。”麦克尼尔叹了一口气,“您看,这些人时常以高尚理念的名义违反法律,可是假设我们用同样的方法处置他们,就犯了同样的错误。”
“你不应该去当士兵、依靠杀人来维持生计。”叶真往酒杯里倒了一些红酒,在麦克尼尔声明这顿饭免费后,他难得地进行了一次奢侈消费,“我见过很多雇佣兵,他们不会在有机会报复敌人的时候思考其中的逻辑或是合理性。你跟他们不一样。”
“没有区别,我只是在报复之后装模作样地开始反思,实际上我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差异。”麦克尼尔回绝了叶真的恭维,“好在我是个厨师,而且手艺还算过得去。等到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就打算去新加坡过新的生活。要是您打算在新加坡工作,也可以来找我们。”
酒足饭饱后,叶真满意地离开了餐馆,并半推半就地答应了麦克尼尔有关去新加坡工作的邀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兴亚会肯定要想方设法把吕宋岛的优秀人才抓在自己手里,去新加坡当然是明智之举。
这样的平静生活持续下去或许也是一种幸福。不过,麦克尼尔很清楚,他在最终达成自己的使命之前还不能休息。况且,马尼拉的另一个未解之谜始终困扰着他。东盟军进驻马尼拉之前,一伙青衣武装人员攻入马尼拉并在市内制造了许多伤亡,使得长期从未受过外界攻击的共和护国联盟等民兵组织被迫调集大量兵力在内陆市区围攻这些不速之客,间接造成了东盟军得以畅通无阻地空降登陆。
那么,那群青衣人去哪了?他们是谁派来的、又到了哪里去?
没有人可以在现代城市中隐蔽自己的行踪,掌管着西比拉系统管理权和负责维护工作的岛田真司成为了麦克尼尔的最佳帮手。
“根据对马尼拉城市内所有监控设备的信息筛选,明确在监控内容中暴露了可用来追踪真实身份的个人信息的青衣武装人员总共不超过10个。”岛田真司的效率高得离谱,这很可能是因为舒勒帮助对方设计了用于快速检索的算法,“其中,从人员的动作、神态等方面进行分析,地位最高的是下面这位。”
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东亚男子的形象出现在了麦克尼尔的手机上。
“他叫什么?”
“不知道。”岛田真司无奈地承认了他的束手无策,“舒勒教授说这个人叫钟复明,而我更相信这个名字只是个代号。因为,我们找不到任何叫钟复明而且和这个人长相相同的家伙。”
麦克尼尔猛然间想起了神秘的【兰芳赤子】,那也是一个在公共网络之中无迹可寻的神秘组织。弗拉基米尔·马卡洛夫似乎知道对方的真面目,可是麦克尼尔没有理由让马卡洛夫平白无故地把那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他。
兴亚会绝非善类。韩处安能从一个准将旅长一跃成为东盟最有权力的军人,依靠的可不是空口无凭的辩论和兴亚会的理念,而是真正的军事力量。
“……藏得很深,可是我们也很有耐心。”麦克尼尔点了点头,“等他们要你去新加坡工作时,记得把行程告诉我们。大家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集结起来的战友,应当共同行动。”
话虽如此,麦克尼尔心中的怒火仍未平息。他想要让自己在马尼拉的生活画上圆满的句号,而不是带着遗憾离开。看着自己的仇人活蹦乱跳显然不符合麦克尼尔的风格,他更愿意送那些人去见上帝。那么,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来实施自己的报复,需要一个机会来验证他的猜想。思虑再三,麦克尼尔敲定了他的行动方案。
2114年4月14日上午9点,由东盟军负责的押送队伍秘密地将剩余的三十多名叛军首领转移出位于大学城附近的据点并将他们送往机场。不料,上午10点左右,押送队伍的必经之路上突然冲出了一大群手持砍刀的市民,这些人疯狂地向着押送车队冲来,居然将全副武装的东盟士兵吓得【狼狈逃窜】。
上午11点17分,姗姗来迟的东盟军增援部队和血盟团民兵赶到了现场。映入他们眼中的是一片血肉地狱,被押送离开的犯人全部遇难,无一幸存。事后兴亚会内外诸多知名人士对此提出了质疑,东盟军则坚称押送车队中的士兵因集体食物中毒而丧失了战斗力、被迫逃跑。押送车队负责人马应松上尉由于失职而被逮捕,六天后因军队缺乏证据而被无罪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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