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在已有的观念中失去了任何希望的公民会转而寻求更为极端的心理安慰,那会导向麦克尼尔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两个多小时后,叶真让众人留在大学城外围的餐厅附近,他自己单独一人去找桑松教授。麦克尼尔和他的同伴们走进餐厅,首先看到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白人男子坐在那里嚼着干硬的烤面包。过了这么多天,他已经了解到白人在东盟是不怎么受欢迎的,理由是如今在东盟大部分地区得到支持的兴亚会提倡将亚洲人放在第一位。这样说来,他们能够大摇大摆地溜进餐厅而不必担心自己被连打带骂地赶出去,或许也是托了马尼拉学者们的福。
三人坐在唯一一名顾客附近的座位旁,等待着叶真和桑松教授的到来。
“雇佣兵?”一句带着奇怪口音的英语从那人口中传出。
“嗯。”麦克尼尔点了点头,拿出他刚买的手机准备搜索一些能帮助他们更快地融入社会的常识。
“那你来错地方了,这里很和平,接受了委托的雇佣兵多半也是扮演着警察的角色。”
麦克尼尔这才认真地抬起头打量这个仍然在嚼着干硬的烤面包的白人男子。对方的眼窝和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形成了即便在明媚的阳光下也清晰可见的阴影。大概三十多岁的白人青年的头发和胡子都是黑色的,他穿着一件战术背心,戴着露出指头的防护手套,小心翼翼地嚼着发出一股焦糊味的面包。
“俄罗斯人?”这回轮到麦克尼尔提问了。
“【俄罗斯地区】人。”前俄国人撇了撇嘴,“你们也是,【美利坚地区】人。”
“没必要在乎这种细节。”麦克尼尔的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高回报往往意味着高风险,而我们眼下暂时不需要给自己找一份那么危险的工作。我看这座城市很不错,市民享受了差不多30年代的相对和平,在这里定居也许是个好主意。”
俄罗斯青年探出头盯着麦克尼尔的臂章,暂时收敛了有些凶狠的目光。他拍了拍手,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站在麦克尼尔身旁不远处,像是特意对着麦克尼尔讲话一样说道:
“你们刚来这里没多久,很容易犯错误。要是你想多了解本地的情况,可以来找我。”
一张名片飘到了麦克尼尔面前,麦克尼尔却没有立即接过名片,而是等到酒足饭饱的俄罗斯人在侍者的目送下离开了餐厅后才伸出两根手指把名片夹起来。
“你刚才应该接下名片的。”博尚左等右等不见叶真返回,干脆打算先喝点酒,“这个俄罗斯人在马尼拉肯定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我们没必要得罪他。”
“哦不,博尚,你刚才要是仔细地看看他的手势……”伯顿连忙替麦克尼尔辩解,“我们两个可是都看出来了,那是惯用的捏着刀片给别人割喉的动作……”
龙飞凤舞的花体字印刷着【v.马卡洛夫,俄人正信联盟贸易代表,汤都区】。
仅仅几分钟之后,叶真的身影便再一次出现在了附近。他向着麦克尼尔招手,麦克尼尔立即和他的同伴们起身离开,博尚还没忘记带走那瓶他没喝完的酒。险些紧随博尚的说法点餐的伯顿不由得感到庆幸,他感激地对麦克尼尔说,保持节制有时候确实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刚离开餐厅,一个戴着眼镜的中等身材中年男子径直走向他们。他胸前那个以姓名首字母缩写的【j.r.桑松】名牌无疑向麦克尼尔表明了这位学者的身份,一尘不染的黑色西服在时值冬日仍然接近30c的酷热天气下已经被汗水浸透,藏在眼镜片和中分头下的狡黠的双眼左右审视着麦克尼尔和他的同伴们。
“加西亚上校说过他会派最好的士兵来执行任务,看来他做到了。”约瑟夫·罗伯特·桑松(josephrobertsamson)郑重地和麦克尼尔和伯顿握手,独独略过了博尚,“你们从缅甸一路跑到这里,实在是不容易。”
“其实我刚进入缅甸没多久就被东盟军的人给抓住了,护送叶先生的工作主要是麦克尼尔完成的。”伯顿一反常态地退缩了,居然把功劳抛给了麦克尼尔,“而且,要不是他在路过封锁线的时候挺身而出,我也早就没命啦。”
“能够在【阿萨姆绞肉机】下幸存的士兵,没有哪一个是可以被轻视的。”桑松教授听了伯顿的解释,并没有责怪他,“我在这附近有一间最近找不到租客的房子,咱们去那里先歇一阵。”
麦克尼尔为伯顿的反常举动而感到惊讶,他先是接受了桑松教授的提议,然后不紧不慢地和他的同伴们跟随在桑松教授和叶真身后。众人刚走出两条街道,迎面冲过来一群穿着褐色制服的民兵,这让在新加坡见识过同样场景的麦克尼尔和伯顿都吓得不轻。但是,这群同样手持棍棒的褐衣民兵只是朝着他们投来了不屑的目光,而后便快速小跑着离开了街道。
“我差一点以为他们又要动手打人,还好这里是马尼拉。”麦克尼尔松了一口气,“……伯顿?这么一个争取好印象的机会,你怎么放过了?”
“老弟,你应该看看他们本地的新闻。”伯顿尽可能地压低声音,他的说话声听起来和耳语没什么区别,“……这个桑松教授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今天早上才刚刚被免职……咱们可能得去找别人帮忙,他已经失势了。”
这又让麦克尼尔格外苦恼,他确实有着依托某个手握实权的大人物来争取更多资源的想法,若是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因为主客观原因而搁浅,那只会进一步打击他在队伍内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但是,他们漂在海上的时候绝对不可能预料到今天上午竟然会发生这种剧变,而那时博尚也同意麦克尼尔关于先去马尼拉完成委托内容的决议。现在或许能给他们提供极大支持的主顾一下子成了空心菜,众人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一行人跟随桑松教授来到临街的六层小楼的顶部,桑松教授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略带歉意地请这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入内。
“亚元最近贬值得厉害,剩下的报酬如果用亚元支付,过不了多久它就要变成一堆废纸或是一堆没有意义的数字了。”提到通货膨胀,桑松教授同样是满面愁容,“希望你们有办法保存贵金属。”
“其实我建议换数字货币,那个比较——”伯顿忽然产生了继续捞钱的想法。
“自从东盟抓到了几个躲在幕后操盘的家伙之后,这东西的信誉就破产了。”博尚马上按住了又要高谈阔论的伯顿,“桑松教授,从上个月28日国家重建最高会议成立之后,经济状况也许还要受到进一步的影响。如果我们能在这里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状况,您关于支付方式的提议也是可行的。”
“赞同。”麦克尼尔举手表态。
当众人七嘴八舌地提起1月28日发生在新加坡的种种事件时,桑松教授那平静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激动。这一闪而逝的微妙动作没有逃过麦克尼尔的眼睛,凭着他多年以来培养出的直觉,他自认为有把握推断出桑松教授背后的关系网络。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其他地方都不安全,我们留在吕宋岛是最稳妥的。”麦克尼尔又强调了一遍,“如果我们打算返回印度东部,光是马六甲海峡就过不去。1月28日当天的状况过于混乱,如今韩将军已经稳定了局势,咱们再想学着上一次的经验去硬闯,恐怕会被炸成肉酱。”
“马尼拉欢迎一切愿意逃离战争、建设家园的人们,无论他们来自哪里。”坐在遍布灰尘的屋子里,桑松教授敲定了对众人的安排,“假如你们想要在这里以接受某些委托的名义继续居住,我会很愿意给你们提供必要的支持。”
“哦,我恰好曾经当过厨师。”麦克尼尔的鼻子灵活地上下转动着,“也许我确实可以找到除了杀人以外的手艺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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