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仁微然一笑接着道:“第二天早晨,刘克星和姚公美两人又各带武装找郝楼的村长带着到我家要枪,村长拿出枪照,先叫看左边,后叫看右边,就是不撒手恐怕他们毁了,枪也没要去。从此再也没人来要。不久,这支枪被我的族孙孙景萃(注:实为共产党人)借去,这支枪一直没有还我。”
纪十化叹道:“一个人的力量终究还是不行的,你最终借的还是国民革命军的力量、借的国民政府的力量。”
孙武仁:“王雪峰、刘克星、姚公美、李待论这些人一次次的来,实则上是给我一次次的提醒,只靠自己的骨头硬是不行的,力量不够;有些规则还是得守,有些规则还是得利用,有些力量还得借。这件事对后来打官司的影响巨大,为此也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靠谁的力量保护自己。”
“有一天,我从韩庄坐船回家,船到庞家渡以下,船户上岸拉船,见到一支步枪,刚拾起来,他妻子急忙说:‘你板(扔)了。’我说:‘你拿上来我要。’这是一支老套筒,?有的地方上了点锈。”
“那年冬的一天下午,五个军人向我打听村长住在那里。经询问知道是五个逃兵,想筹路费回家,我说:‘当兵的没饭吃,不如卖了枪回家。’当兵的说:‘没人要。’我说:‘我要。’当兵的说:‘你如果真要,叫我们如何办,请你给个说法。’我接受前次的教训,决定办得隐密些,说:‘天快黑了,你们到东南有石猴子的石碣处一停,天黑后我在庄子头等你们。’天黑后,这五个人果然来了。到我家吃完饭,议定三十元一支。我领他们走了十八里路,到了贺窑,找到张文厚和他的亲戚苗振军,商定我买两支,张文厚买两支,苗振军买一支,安排五个当兵的住在张文厚的炮楼上。我第二天回家卖了麦子,第三天凑足钱又送去。这五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贺窑,我们三人买枪的事外人谁都不知道。”
“当时我们村郝楼是奉军能去的地方,涧头集是北伐军能去的地方。一句话,这是个两军对垒处。奉军团部不见五个要给养的士兵回来,知道是卖枪逃跑了。为破此案,就派当兵的下乡假装卖枪,万年闸东三里楼子村的王化邦,买了这些兵的一支枪,被抓去送到县里枪决了。我们村的黄孝德只问了一句多少钱一支,也被抓到奉军的团部里,后来被保释放。”
“我被联庄会委任为专打土匪的排长。第一次是打运北住在上屯的土匪,打了一天,夜间土匪出水(即逃走),牺牲了一个会员。第二次打杨滩。把村子包围后,等到下午三点,从村子里走出三个光膀子的土匪,这三个土匪持枪直奔正西,向我们排跑来。其他各排的会员都吓跑了,独有我一个排听了我的安排坚守不动,照准发枪,这三个土匪吓得扭头跑了回去,结果大获全胜。我向联庄会其他各排介绍了经验。待以后打白山前棠梨树、贺窑北小楼子、万年闸杨公祠等地的土匪时,都学我排,没出现伤亡。”
一席话,直听得纪十化连连点头以示赞许。
“民国十八年旧历三月二十七日,有个国民党士兵请假回家,途经北面的大刘庄,大刘庄就在这正北十里路左右,”孙武仁边说话边用手指了指,怕纪十化不知道,“钱财衣物被土匪劫去,这个士兵连夜跑到韩庄,卧轨拦住一列军车,车上是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师。师长听了这个士兵的报告后,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二十九日派一个团,由这名士兵带领,到达大刘庄。上午八点左右,我听到枪声,便招呼十几个农民携带枪支,前往万年仓。万年仓和大刘庄隔河相望,什么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部队对大刘庄从西、南两面施行包围,齐头并迸。号一响,部队便向前冲;号一停,士兵就卧倒射击;连着几个冲锋,部队接近了大刘庄。土匪不敢坚守,全部向东逃跑,跑了约半里路,就到了楼子湾。运河在这是由东西转向南北。一百多名土匪,脱衣泅水过河。部队到大刘庄里找不到土匪,就立即集合,返回了韩庄。”
“这股土匪的匪首是王兆明,运南马安人,在逃跑途中,拔枪自杀了。其余一百多名土匪大部分淹死在运河里,余下的十余人,多被群众击毙,只有两三个都跑到这正南二里路左右的库山上去了。”
说着话,孙武仁又用手指点了一下方向。
“第二天,七八个庄上的农民都到运河里捞枪。顿庄捞到枪之后,马上到峄县县政府登记备案,领取枪照。其他庄上的农民不懂这些,枪都被联庄会长王峰庵勒去。王峰庵是当地望族小山子王族中的人头,其父当过满清的督司,他本人在高上社当了一辈子社长。峄县共分三十多个社,运河南岸是五个社。王峰庵又是运南五社的联庄会长,有营长五人,连长二十多人。俗话说:‘明朝的太监,清朝的社长。’他的权力大着呢!又何况他又有地方武装呢?王峰庵与匪首王兆明早有勾结,王兆明驻大刘庄,离王峰庵的傅庄不足十五里,王峰庵一不报告县政府,二不去剿拿,就是这次国民革命军攻打大刘庄,他也没发一兵一卒。”
纪十化:“这么说,这是典型的官与匪勾结喽?”
孙武仁:“错不了!这次捞枪,刘庄捞得最多。刘庄的王雪峰勾联傅庄王峰庵到刘庄勒枪。有的交了,有的还未交。刘庄离我们村只有一里路,我听说这件事非常有气,遂到刘庄劝说有枪户不要交给王峰庵,要学顿庄到县政府去登记备案。”
“我说:‘首先,王峰庵不帮军队剿匪,他和匪首王兆明有勾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吧!第二,王峰庵怕刘庄枪多,,团结起来,于他不利,但是刘庄是涧头社,王峰庵是高上社,他联庄会只有御匪的任务,其他事他管不着,这个枪他不该抽。第三,大家知道,我弄一条枪,有多少豪绅恶霸想抽,只我一个人,就顶住了,你们这么多人,怕什么?’我说过之后,凡是交枪的都后悔了,纷纷表示要把枪要回来。”
“交枪容易,要枪难。要要枪只有一个法:打官司,告!没想到,这一告就是八年!”
孙武仁看了看纪十化,而纪十化正凝视着孙武仁仔细听他的一言一语。
孙武仁:“到了峄县城,先后找到徐广达、刘鸿湘等人,他们都不写,后来知道王峰庵请了他们的客。我找熟人董世纯写了状子,主告‘联庄会长王峰庵遇匪放过,恃强勒枪’,原告十七人,花了两块钱,董世纯要求我们不要对外人讲。过了四、五天,批语贴了出来:‘张玉园等人控告王峰庵勒枪一案仰候联庄会长具复,再行核夺。此批,县长吴云祥。年月日。’”
纪十化:“麻烦了,回到联庄会长手里了,会长不就是王峰庵吗?”
孙武仁:“是他。这样一来别说赢,就是命也难说保得住了。大家商议后,决定再告,必须再告。我自报说:‘我写状子,试试看。’张玉园说:‘使不得,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试不得。’第二天我和张玉园到运北李家河湾找李瘸子老头写状子。这个老头很乐意得接受了,并告诉我们:‘要告王峰庵这样的豪绅到法院去告就批不到他手里去了。’在他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付了三块钱,拿了状子的草稿,到了峄县,买了状纸,我抄好后送到了法院。第三天就批出来了:‘张玉园等控告土豪劣绅恃强勒枪一案。查属地方法院受理范围,本检察官碍难受理。此批。检察官张丕绂,中华民国年月日。’”
“告土豪劣绅的官司实行四级三审制,地方法院是第一审,高级法院是第二审,最高法院是第三审。地方法院当时在泰安。状子由徐澄富起稿,我俩拿回住处,买了状纸抄好,递进了地方法院。回批是:‘峄县张玉园等控告王峰庵土劣一案,听候传讯究办。此批。’”
“不几天,泰安红枪会会首冯昆,率众攻进泰安,地方法院人员逃遁一空,无人办公。直到九月马鸿逵进驻了泰安,法院开始办公。再写状子递上去,不几天批示:“准即传讯,此批。”过了几天,我们接到传票:“中华民国十八年十二月上旬x日开庭。开庭前我们赶到,王峰庵没到庭。那时我已打听清楚:一传不到发拘票,二传不到饬警押解。立即请人写催呈,递进法院。后批出:仰候峄县法院饬警将王峰庵押解来泰。”
“民国十九年一月上旬,王峰庵被押解到案。法庭上法官就一句话:经调查王峰庵不是土豪劣绅。把我们打发了……”
纪十化:“恐怕是王峰庵做了手脚了。”
孙武仁:“一定是,王峰庵有钱有势力,当时我们就想到这一点。回到家后,我们商定继续告。到济南高等法院继续告,连地方法院都告着。还没等我们开始,法警来下传票了,王峰庵告我们诬告他。”
纪十化:“你们告不倒人家,人家就来告你们,这叫有来有回。你们的麻烦更大了。”
孙武仁:“事到如今,更无退路。就在这时,我在马兰屯街上遇到了褚思桂,他也是被王峰庵勒枪的,我们一拍即合。他也参与到状告的队伍中来。”
“四月中旬,韩复榘主席来峄县视察,我们把状子递了上去。有人传话:第二天传我和褚思桂出庭作证,十二点过堂,王峰庵父子被押了起来。只可惜我们两个证人迟到了一步。韩主席等我们到下午两点。县衙的的影壁上,有韩复榘主席的批示:“因有王平田、张裕田控告王峰庵父子一案,因供辞各执,案难论断,倘有控告原被两告者限三日内来辕控告可也。此批。主席韩复榘。中华民国二十年四月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