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妃提出暂时不能再动弋阳和贵溪两处,其背后的考量,李钧自然清楚。
在和龙虎山的交战中,己方目前看似占据主动,接连拔除了几县的道宫,狠狠抡了张崇源几记耳光。
可实际上,当下己方的处境已经越来越艰难。
首先便是行踪暴露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虽然有天阙提供的墨械造物屏蔽头顶的天轨法器,可要说龙虎山真的拿这些墨械毫无办法,那纯属是扯淡,要不然墨序也不能沦为如今凄凉的地位。
暂时还能藏身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道门内部的蝇营狗苟,相互掣肘。
导致张崇源现在宁愿打碎牙齿和血吞,继续跟自己慢慢磨下去,也不愿意割肉喂给其他的道门势力。
可这种僵持绝对不会维持太久,张崇源迟早会沉不住气。
届时己方丧失了‘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将要面对的就是广信府上百万龙虎山狂信徒组成的汪洋大海。
到时候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
至于另外一方面,则是随着己方袭击目标减少,龙虎山的防御重心也会收缩。
游击这种事情要的是‘快准狠’,事了拂身去,让对手猝不及防。
可现在如果继续动手,那就是攻城拔寨,和龙虎山硬碰硬了。
当然,李钧大可以选择杀个回马枪,把永丰、上饶这些地方再袭击一次,可现在那几处只有一些无足轻重的道徒在组织重建,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滥杀这种事情,李钧没什么兴趣。
“弋阳和贵溪两地相隔不远,无论是我们孤注一掷硬啃弋阳,还是剑走偏锋大闹龙虎山门所在的贵溪,都没有了打时间差的可能性,失去了突然袭击的效果,那就是轮到龙虎山以逸待劳了,这对我们很不利。”
袁明妃正色道:“而且从我们在上饶的遭遇来看,一旦陷入重围,只有你能有把握逃脱,我们其他人都不行。”
“上饶也有‘希’字辈的道三埋伏?”李钧诧异问道。
在赵衍龙提供的情报中,驻守上饶的只是龙虎九部之一‘斗部’的主官阳宗,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四。
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他在下山前被张崇源临时赐予了天师府提举署监院的身份,摆明了是拿来诱敌。
在李钧看来,就算如今陈乞生的状态不对劲,无法准确的判断形势和风险,容易冲动行事。但只要有袁明妃在身旁,也不会贸然出手。
这也是他决定暂缓寒山寺的事情,让袁明妃赶来江西行省的原因所在。
可众人按照计划在清平道观碰头之后,被几名道四追着屁股狂轰滥炸的沈笠尚且活蹦乱跳,可实力不输沈笠的陈乞生却被人打到昏迷,被范无咎给背了回来。
这是李钧没有料到的。
“上饶没有道三,但埋伏的龙虎九部主管级别的人物,比永丰还要多。”
袁明妃端着那杆狭长的烟枪,悠闲的抽了一口,淡淡道:“陈乞生一看到阳宗脑子就变得不灵光了,不知道学沈笠那样撒丫子转头就跑,红着个眼睛就冲了上去,长军在旁边吓得哭爹喊娘,都没能拉住他。”
“袁姐,这你可怪不了了。你别看我外表看着不咋地,但内心可是硬邦邦的爷们。我在墨序里面打架可从来都是不认怂的主儿,就算打不赢那也要啐对方一脸唾沫才罢休。”
一柄长剑悬停在袁明妃交迭而放的长腿边,长军猥琐的身影蹲在剑尖上,伸手抓着自己油腻的头发,语气无奈。
“可这小子现在纯粹是疯魔了,对面那可是乌泱泱一大群人啊,明显是早有防备,就等着咱们露面。结果陈乞生一声不吭,抓着我就要跟别人玩命。你说这是玩命吗?明显就是送死啊。”
“长军,你那双眼睛要是再往不该看的地方乱瞟,小心老娘把你的本体给你掰弯了。”
“好咧。”
长军乖巧的应了一声,挪着脚步蹲到李钧的身边,用微如蚊音的声音自语道:“到底是啥色儿来着,没看清呐.”
不愧是马王爷的死忠拥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钧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头眉心,问道:“那老陈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薪主,您老人家是不是把我忘了?”
烟杆轻轻扣了扣台阶,袁明妃侧头看来,眯着一双凤眼笑道:“看不起谁呢?”
李钧肃然起敬,拱手抱拳:“没请教?”
“少跟这几个王八犊子学这些油滑的套路。”
袁明妃翻了个白眼:“打我肯定打不赢那群臭牛鼻子,但展开佛国阻挡片刻,带着陈乞生跑路还是可以的。”
“袁姐伱真是深藏不漏啊。”
“不漏?”
袁明妃满脸疑惑,低头垂目,“如果老娘这样都还不行,那得多大才能叫漏?”
李钧如遭雷击,整个人怔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
袁明妃笑的花枝乱颤,打趣道:“你还是太嫩了一点。”
李钧没有理会女人的调侃,凝视着对方隐隐发青的脸色,慢慢皱起了眉头:“受了伤?”
“放心,一点轻伤,死不了人。”
袁明妃语气轻松道:“佛序跟道序两家明争暗斗那么多年,彼此都是知根知底,他们胡子一翘,我就知道他们要掏什么符篆,早就有所提防了。”
“那就好。”
李钧没有刨根究底,只是点了点头,说道:“等解决了眼前这些事,我们陪你去走趟番地。”
袁明妃眨了眨眼,笑道:“怎么,要去帮我出头了?那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有多久。”
这句话语看似打趣,可李钧却听出了些许的颤抖,心头没来由一沉。
每当提及自己以往的经历,袁明妃总是语调轻松,甚至于一语带过,李钧也从没有打听过。
甚至连袁明妃如今显露出的实力与在重庆府之时天差地别,和倭区时期同样相距甚远,他也没有过问过。
可不问,只是出于信任和尊重。
并不代表李钧不记得‘明妃’二字在番地佛序中的意义,也不代表不在乎袁明妃曾经只言片语提及过的惨痛经历。
“那你可千万得把路带好了,别把有些人,有些地方给忘记了。”
“番地的每一座寺庙、每一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袁明妃抿着嘴说道:“我害怕的是他们已经忘了曾经有过袁明妃这个人,忘了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们要是忘了,我来帮他们回忆。”
李钧平静道:“挨了拳头,人就会更容易想起一些以前忽略的事情。”
“那以后我在番地的名声可越来越臭了。”
袁明妃脸上笑的开心,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世上可没有天天被人戳脊梁骨的佛,看来我会是第一个。”
“你当你自己的佛,管他们那么多?”
李钧拿过袁明妃手中的烟杆,站起身来。
“呆在这里好好养伤,看着他们。”
袁明妃怔住:“你去那儿?”
“好不容易来了江西,见过了龙虎,可还没见过阁皂呐。我在那儿也有些老朋友,得去见一见。”
袁明妃急声道:“现在去招惹阁皂山只会让我们腹背受敌啊。”
“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打游击要的就是越乱越好,怕什么腹背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