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是个中年男子,脸上沟沟壑壑的,显得很愁苦,因为挑的东西很重,整张脸都在用力。
他本来正在低垂着头走路,听到车的声音,他就转动肩上的扁担,让它斜进着前进,让出路来让车过去。
察觉到视线落在身上,他就也抬头看去,就看到三个小道士正坐在牛车上一脸好奇的与他擦身而过。
男子不由冲她们露出笑容来,潘筠三个触及他灿烂的笑容,也不由的咧开嘴笑,挥手和他打招呼。
男子没有挥手,但冲她们点了点头,而后就继续垂眸看着脚下的路。
牛车渐渐和他拉开距离,妙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该请他一起坐车的。”
潘筠拉住牛,让车的速度慢下来,“现在也不迟。”
妙真突然“哎呀”了一声,俩人立刻回头,就见落在他们后面的男子脚下一滑,啪的一声巨响摔在了地上。
潘筠立刻勒住牛,将绳子丢给妙和,和妙真立刻跳下车朝人跑去。
俩人咻忽之间便到了男子跟前,潘筠一手将压在他身上的沉重扁担拿开,妙真则去扶人。
但地上太滑,人又摔得太狠,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扶了两下也没能将人扶起来。
妙真就要把他身上的背包拿走再扶,但手才碰到背包,趴着动弹不了的男子却一把反手按住背包,声音痛苦、惶恐却又坚定的道:“不得动我身上的包袱。”
潘筠将扁担和拴着的两个巨大包裹放在一旁,扭头看见他身上的铺兵制服,就按住妙真的手,一手按住他的腰,一手撑住他的右肩膀,一个用力就把人给翻起来了。
男子坐起来后还有些懵,他惊叹的去看潘筠,“小道长,你好大的力气。”
一个眨眼就把他从地上翻过来了。
潘筠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脚垫在他的背包下,脚尖微微翘起,帮他卸掉更多的力。
她扫了一眼他身上的铺兵衣裳,问道:“你是驿站铺兵?”
男子应了一声,“我是急递铺的铺兵。”
他连忙抬头去看天上慢慢散去的乌云,见太阳已经升到老高,不由着急起来,“已经迟了,不能再迟了。”
说罢,手用力就要撑住身体爬起来。
潘筠一手按住他道:“是去县城吗?正好我们要去县城,可要同行?”
男子就看向她们的牛车,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你们真是去县城的?”
潘筠点头,“真是去县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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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和已经调转车头,把牛赶过来,又掉车头,正好停在他们身侧。
潘筠帮他把扁担上的两个巨大包裹放到车上,然后一手托住他后背的背包,一手扶住人的肩膀,和妙真一起把人扶到车上。
见他急得满头大汗,潘筠就一边拍着牛屁股让它加快速度,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是雇的急递铺铺兵?”
男子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却还是用力的扯开笑容回答道:“不是,我是劳役铺兵。”
潘筠微愣,“可我看你脚上的鞋子,你服役多久了?”
男子:“半年了。”
或许是潘筠问到了伤心处,他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哽咽道:“本来这个月就当结束了,但我又迟了,这下不仅要被打板子,又要被罚一个月的劳役……”
潘筠蹙眉,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再想一个话题转开注意力,却还是没忍住继续问道:“你被招役时要招多长时间?”
男子:“三个月。”
“所以已经多出来的三个月都是被罚的?”
男子点头。
潘筠对此很好奇,他都是怎么被罚的?
其实很简单。
民间信局和包裹邮递业务在宋朝时就在民间出现了,但都很小规模,因为相关业务主要还是朝廷在做。
可到了明朝,民信局和押运包裹、信件的镖局就跟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尤其是江南一带特别兴盛,为何?
因为老朱他老人家建国之后就抑制了民间的这一部分业务。
他认为朝廷驿站应该以传递官方文件、军事信息为主,为了抑制民间邪教勾连,以及官员之间联络勾结,他对民间通过驿站寄信的要求很严格。
不仅价格涨了,检查变多,有时候还要填各种调查问卷。
所以民信局就慢慢起来了。
最关键的是,他一减少民间寄信和包裹业务,就理所应当的认为驿站事情少了,所以驿站大部分事务是由基础铺兵来完成。
而基础铺兵,基本上是强征的役丁,工资极少,事情还极多,规矩严苛。
送信一旦晚到,只要衙门不认为是不可抗力,送信的铺兵必被杖责;
累积的次数多了,就会被罚役。
这位铺兵大哥,之所以役期从三个月涨到六个月,现在还有可能再长一个月,就是因此被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