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伏吟
容流微刚穿来时有那么一段时间水土不服, 没了手机电脑,觉也睡不好了,常常失眠。为此还特意让陆枫制备了些安神药丸, 一颗下去, 马上昏睡,效果立竿见影。
唯一的缺点是, 这药丸不能一次性服用超过三颗,且必须含到舌底才能起效。
——没办法,为了达到目的, 只能牺牲一下色相了。
容流微破罐破摔地想, 反正都有意无意亲了这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
把药丸推到对方舌头底下着实是个高难度动作, 这次过后,他的吻技肯定能精进不少。
小时候教你剑法, 长大后教你接吻。
他这师父当的还能再称职一点吗?!
容流微心中憋屈,转过头不再看被迫安然入睡的徒弟,推门下楼。
根据以往经验, 他刚刚给慕朝的药丸用量, 足够他睡上三天三夜。等慕朝醒来, 他早就不知去向了。
离开的这段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比如, 查明平阳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无法回应慕朝想要的爱, 但至少可以给他一个干净的身份,还他清白。
一口口新鲜的冷气灌入肺叶,容流微伸手拂去落在脸上的雪,走了几步,终于可以确定此处的具体位置——长净山!
上次来这里,还是答应陆枫来找雪参。
那冰剑仿佛听懂了这句话,轻轻颤动两下,似在呼应。
他白日里观察过,海上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强行突破必定会惊动慕朝,这才按捺不发。现在倒是可以无所顾忌了。
容流微重新坐下,伸手随意捏了几下软草,心想,应该是曾经来过这山中的人,抱着和他相同的想法,想找个地方休息,便顺手留下了这草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看来,死过一次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心理承受能力比以前强上许多,不管遇见什么,都可以用一句话来宽解自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怕这些?
然而落地之后,容流微才发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慕朝不喜喧哗, 九重塔内连一个侍卫和小厮都没有,正好方便了容流微的逃跑计划, 出门直奔镜月海。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嗡鸣之声,须臾,一柄冰蓝色长剑赫然出现在手掌之中,仍在兀自颤动。
就当是作为师尊,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体内灵力运转了几个来回,很快充沛盈满。
走近一看才知,说是山洞,很是勉强。这分明只是个小洞而已,不大不小,不深不浅,嵌在山中,勉强能容下他一人暂避风雪。
天色仍然黑得深沉,他担心御剑会再次失了准头,万一去到其他什么更危险的地方就不妙了。长净山常年寒冷且荒无人烟,可这也正是它的优点所在,没什么危险。就算有人冒险来摘雪参,也都是白天才来。
意识到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之后,容流微猝然睁开双眼,马上起身!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换做平常,容流微定要好好欣赏一番夜景,然而眼下可不是观赏风景的好时机。他不敢耽误时间,抬手召出许久未用的冰剑。
不过嘛,灵力这种东西,多了也不嫌多,再加天色仍然昏黑,容流微便没马上起身离开,依然闭目打坐。
不过,这既然是灵力的答案,就说明这个狭小洞口,已经是附近最大的山洞了,他最好见好就收。
长净山山头覆满白雪,冰天雪地,到处都是一片白雪皑皑。
容流微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眼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天黑,视线受阻,看不清下面的风景,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倒觉得还算可以接受。
容流微手心捏诀,翻身踏在剑上,御剑直奔朝露山。
原因很简单,魔物惧怕纯净之物,长净山特产雪参虽然没有三枚日月精华那般精纯,却也纯净无比,魔物一旦靠近,必受影响。
容流微握住剑鞘,微微一笑,轻声念道:“好久不见。”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御剑是在什么时候、又有何种感受了,只记得第一次御剑差点吓个半死。
那窟窿好似活物,被烧之后还能愈合,越缩越小,容流微看准时机,闪身通过。
容流微单手捏诀,一声响指弹出,荧蓝色的水光宛如一簇火苗,瞬间将透明的结界烧出了一人高的巨大窟窿。
想他一个时辰之前还躺在精心布置的柔软床榻之上,如今却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山头倍受冷风冷雪吹拂——还是自找的。容流微叹了口气,甩开衣摆坐下。
雪是水的一种形式,抛却长净山天气寒冷的缺点不说,对水系灵修来说,这里也算是一处上好的修炼福地。
或许是因为夜里御剑视线不佳,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御剑失了准头,他竟然,我竟然找错了落地点!
虽然落在一处高山,但这里很明显不是朝露山——朝露山的温度可没这么低。
他明白了,那个用软草做的草垫并非是别人故意留下,而是山洞里怪物用来吸引别人的诱饵!
可是,根据他啃完《剑斩妖魔》五百万字原著的经验,长净山根本没有这种等级的怪物。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原本狭小的洞穴突然豁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口子,仿佛凭空生了张嘴,将他直直吸入下去!
容流微指尖探出一缕灵力,很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雪山里找到了一处山洞。
他笑了笑,没太放在心上,闭眼打坐。
“待会儿再叙旧。”
这可能也是对方隐藏在山洞之中,不敢抛头露面的原因。
低头一看,屁股底下居然放了一抔作为草垫的柔软软草。
容流微反应极快,召来冰剑,反手插*进周围的土石之中,借力翻回地面,单手撑地。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声响。
出师不利,莫过于此。
在他穿过去的一霎那,被他用灵力烧出的洞口瞬间合上,严丝合缝。
结界内外并无太大区别,都是静谧安静的夜晚,落落星辰,星月交辉,一树树繁竞相开放,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叫虫鸣。
反正刚才御剑也消耗了不少灵力,不如在这里待到天亮,再做打算。
谁知,这一坐,触感相当不一般。
容流微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纸,两指并拢,以灵力做媒,刷刷刷画成一张符咒,反手一扔,准备炸了这怪物的老巢。
符咒刚一甩出,便和迎面扑来的东西撞了个正着。
见状,容流微心中一惊,侧身一滚,灵活避开了那黑乎乎一团的巨大怪物。眼睛却始终盯着那个方向。
那洞里的东西,居然自己主动跑出来了!
那怪物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炸到,更没想到会被一张符咒炸得找不着北,晕头转向地把身体转了过来。
黎明时分,天色灰暗,但比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已然明晰不少。借着不知是日光还是月光的晦暗光线,容流微看清了那怪物。
那是一头……熊。
一头体积比寻常熊类大上两三倍、眼睛猩红、尖牙爆突的熊。
容流微很清楚,除了“熊”,这东西还有另一个名字。
血魔!
血魔乃是一种邪恶的魔物,以血为食,最喜人血,每次进食都要吞下三五人的血才算完全吃饱,弱点是惧怕光线,所以经常昼出夜伏。最可怕的是,被血魔锋利的尖牙和爪子咬到或是挠到,伤口便会流血不止,无法痊愈。
这种邪恶的魔物一向盘踞在魔界当中,此时此刻出现在长净山,多半是为躲避慕朝的追杀,避无可避,不得已才跑到了这里。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他。
更令容流微感到意外的是,血魔竟然宁愿拼着即将天亮的危险,也要从洞穴跑出,就为了饱餐一顿。
这是有多久没吃饭了,竟然饿成这样!
人在饥饿至极的时候都会失去理智,妖魔更是如此,往往会发狂失智,容流微不敢掉以轻心,动作飞快,用从来没有过的手速刷刷刷画成十几张符咒,以冰剑同时掷出!
这张符咒还是当初他从方梦沉那里学来的,威力非同凡响。
符咒加冰剑,双重威力,哪怕刺不中,剑气和爆炸的威力就足够它喝一壶了。
那血魔已经记不得多少天没吃过饭了,早就饿得双眼发昏,一双猩红双眼亮得惊人。
容流微在那一瞬间想到心魔幻境里的慕朝。
同样是双眼血红,同样是魔,怎么有的魔就那么好看,有的魔就那么丑陋不堪?果然,魔与魔之间的区别比索马里亚海沟还大。
天还没亮,黑夜到底还是血魔的主场,相隔甚远,它看到迎头劈面而来的一点剑光,笨重的身体突然变得灵活无比,侧身一避,那点剑光便落在了身侧的雪地。
它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突然一声巨响,只见剑光落处,平整的雪地倏然被炸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
就像容流微想的那样,血魔被剑气波及,瞬间被炸出好几丈远。它仰躺在坑里,被剑气灼出了满身伤痕,尖锐的熊啸响彻整个雪山。
容流微松了口气,收剑回手,往前走了几步,准备送血魔上路,忽地眼前一黑,后背重重抵上了冷冰冰的雪地。
——那血魔竟然拼着最后一口气扑了过来!
靠!
容流微心中狂骂,不是快死了吗?搞什么!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换成妖魔,大概是魔之将死,其力越大。被体型这么巨大一个东西压在身上,和压了座小山没什么区别,容流微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压扁,偏头吐出一口血,洇湿了一小片雪地。
吐完之后,他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这血魔可是以人血为食的!
果不其然,那血魔闻到血的味道,兴奋不已,马上低头舔舐起雪地上的鲜血,一双红眼红得像回光返照一样,口里咕哝不止,同时四肢发力,试图逼出身下这个人类更多的血液。
容流微岂会如它所愿,被压得再狠仍不松口,咬牙咽下,自己倒是吞进好几口血。
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他竟出了一身的汗。
符咒都已用尽,秋水扇——如果他没感觉错,应该是被压在血魔的右蹄子下。
容流微一边左手召剑,一边用右手扣了一记灵力,狠狠击上血魔的左爪!
血魔本就是负隅顽抗,刚才那十几张符咒和剑气几乎将它炸开了,此刻又遭一击,左手直接被击落,被打得两眼微微翻白,瞳孔涣散。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它剩余的三爪仍然死死按着容流微,坚如磐石!
然而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容流微被压制的右手空出,提剑在手,照着心口,瞬间将身上的恶熊捅了个对穿,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半片白衣。
天光乍破。
一丝光线倾斜而下,断送了血魔最后一条生路。它巨大的身体一歪,轰然倒在容流微的旁边,震耳欲聋。
冰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容流微再也支撑不住,将口中压抑已久的鲜血尽数喷出。
洁白耀眼的雪地之上,顷刻绽放出点点红梅。
吐完了血,容流微感觉好受多了,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熊尸。
他想,如果这血魔被慕朝抓住,只怕下场比现在还惨。
他很快就想不出来了。
胸口处不同寻常的疼痛仿佛正在昭告不详,容流微扯开衣服,垂首一看,雪白的皮肉赫然浮现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被血魔挠出来的。
草。
容流微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
自穿书以来,虽然受伤是家常便饭,但是,受不会愈合的伤还是头一回。
容流微还没确定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忽然有一道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遮住大片光线。
眼前骤然一暗,他抬头,看清了面前的人,随即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静、静川师兄?”
容流微那一瞬间以为自己死了。
只有死人才能见到死人。盛静川已经死了,他亲眼看见对方死在他面前,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所以,这个人……
逆着光,容流微仔细地盯着面前的绿衫男子,果然发现几分不同之处。对方与盛静川相貌极肖,就连身高都十分相仿,只有一样不同——神情。
无论遇到什么事,盛静川的脸上总挂着初阳般和煦的笑意,而面前之人的神情,却带着一种悲伤之感。特别是那双眼睛。
静默片刻,那人开口唤道:“容宗主。”
声音清凌温润,带着一股少年气,和盛静川的声音大不相同。更重要的是,他腰上挂着盛静川的佩剑,不鸣。
在听到对方声音之前,容流微就知道这人的身份了。他从地上支起身体,喊了一句:“静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