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兰饶有兴致地问:“兄长是如何开导你的?”
“那年幽州出了个颇有声望的学派,其中一位夫子的声名最为响当,太子借着求取学经的名头,带着我赏自然风光,历青山绿水,让我很快从自怨自哀中走了出来。”孟景茂想到了什么,笑道,“只是那阵子正巧撞上了兰妃娘娘的祭典,我有幸体验了一回那造势宏伟的兰灯车……”
姜念兰掐紧掌心,语气带了几分急切,“孟世子可还记得那日的细节,比如……”
“比如什么?”孟景茂拧眉轻问,一片阴影倾覆而下,蛰伏暗中的毒鸷眼神令他怔愣在原地,口舌像被冰团凝结,发不出声来。
“念兰怎与孟世子在此处寒暄?”楚南瑾从暗处走出,嘴角噙着与月辉相称的笑容,淡淡睨了一眼僵持原地的孟景茂。
即刻转开眼,仿佛眼底的阴冷只是孟景茂的错觉。
“春香和夏凉怎不在你身侧?若你再出了什么差池,她们两个人的脑袋可抵不了过错。”
孟景茂忙向楚南瑾行礼,四肢仍在发僵,分明太子性情温和,他全然不知这强大的压迫感从何而来,不由得抹了一把汗水。
回过味,他又觉得太子这番话有些奇怪,像是在指桑骂槐,又听太子提出要带公主回宫,他也不好留在这里,不舍地侧眸望了姜念兰一眼,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姜念兰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楚南瑾的视线。
“是我让春香夏凉离开,带着辉儿去买甜食,你不要怪她们,况且,有孟世子在身边陪着,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有孟世子陪?”
荣国夫人与姜念兰在茗香阁见面的消息,手下早已向他传达,孟景茂对姜念兰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难推测,荣国夫人是想撮合二人。
他如今树立的形象,无法在明面上插手,他以为只要姜念兰不愿,纵荣国夫人插手,也不会有任何成效。
两人登对的身影,可真是给了他一个偌大的“惊喜”。
姜念兰不知为何,更觉心头发虚,觉着自己好似说错了话,可她分明没做错什么,又立刻将腰杆挺直,视线与楚南瑾交接。
“念兰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信不过武功高强的暗卫,竟将自身安危托付给一个身形薄弱的文生,念兰的这一番话,真让哥哥眼界大开。”半张脸隐匿在黑雾中,高挑的眉尾染上愠色,“告诉哥哥,为何会与孟世子并肩而行?”
楚南瑾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让她自以为能对抗他的勇气迅速干瘪下去,而他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冰冷的寒风猎猎灌入口中,姜念兰猛吸了一口寒气,张了张嘴,声音竟如蚊吟,迅速消散在薄雾中。
“见过太子殿下。”
春香夏凉惊诧的声音,将楚南瑾的神智拉回了大半,触及到姜念兰紧缩的瞳孔,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强压下心底的无名火,竭力平缓地开口。
“哥哥担忧过头,所以话说得重了些。念兰不要往心里去。既然害怕,为何走得那般快,也不等等哥哥,难道一个只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能抵过念兰对哥哥的信任?”
说着,拇指揩过姜念兰肩上的牡丹纹,在她身体僵硬之际,为她戴上兜帽,而后自然地接过春香手上的猫儿灯笼。
“若如此,念兰此举,确是伤了哥哥的心。”
姜念兰惊魂未定,怕被楚南瑾看出她的反常,只好用软糯的语气回道:“今夜的事情实在可怕,我还没缓过神来,举止有不妥之处,还请哥哥见谅。”
她口吻客气,好似两人生疏,刚压下的火气腾起,无处宣泄,楚南瑾半眯起眼,想将孟景茂撕成碎片的念头愈发严重。
他倏然万般厌弃这张温润的皮囊,连稍微说句重话,都会引起她的怀疑。
瞧见她还在东张西望,显然归心不重,楚南瑾在心底冷哼,道:“这外头的热闹也看不了太久,既然没缓过神,那便随我回宫吧。”
姜念兰本想找个借口去寻孟景茂,却无意间将自己的后路堵死。
她只好跟着楚南瑾上了马车,想着下次再找机会。
待回了宫,姜念兰适才理解那句“热闹看不了太久”为何意。
昭成帝提前回宫,是因为太后那边催促,他一早应过与太后去诏狱见秦爻,念及太后身体,交代了楚南瑾几句,便匆忙离开。
秦爻却不见了。
昭成帝立刻下令封锁皇宫,防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却愣生生找不到一个活人。
昭成帝又下令封锁京都,百姓不准上街,任何人不准进出城门。
原本熙攘热闹的街市,即刻萧条了下来,只余锦衣卫和羽林军的踏踏脚步声。
这场搜寻持续到了后半夜,姜念兰困极,却还撑着眼皮陪伴在昭成帝身侧,最后实在撑不住,被徐文德劝回了宫。
楚南瑾将姜念兰送到殿前,春香夏凉跟在后头待命。
姜念兰瞧见仍被楚南瑾提在手上、灯芯已经不尽明亮的猫儿灯笼,心底有异样的情绪划过,忙将脸别了过去。
“念兰早些睡,明日晨起,我会让人给你带消息。”
姜念兰并不关心秦爻是否能被找到,她关心的是父皇的身体。
虽然将秦爻关押,但姜念兰能看出来,父皇对这个曾经的左膀右臂尚有情分,故而下令活捉,只是秦爻的一再背叛,对父皇打击很大。
她害怕父皇情绪起伏过大,会引起癫症复发,便一直守在身侧安抚。
但她实在熬不了太久,对楚南瑾的关心,她也只是淡淡道了句:“谢谢哥哥。”便错开眼,抬脚跨过了门槛。
楚南瑾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想起他为她拢衣时,她僵硬的肢体和骤缩的瞳孔,以及她明显疏远的语句,嘴角笑容褪去。把将灭的灯罩在雪袖之下,大步走入凛风之中。
困倦之下,姜念兰一觉睡得十分深沉,睡梦中却不尽安稳。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将她从梦魇的深渊拽回了现实。
睁眼望着房梁,她有种恍若隔世的不踏实感,心跳快得吓人。
她挑帘唤来春香,问道:“现在何时了?”
姜念兰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她竟一觉睡到了晌午。楚南瑾的人来过几次,前两回都是来捎平安信,第三次却是个大消息。
此前,她的养父母和幼弟收押在狱,前者因为高烧坏了脑子,一直神神叨叨,前言不搭后语。
却在今日突然清醒了过来,对着狱卒磕头求饶。
昭成帝与楚南瑾此时正在诏狱审问二人当年的龃龉。
姜念兰捂着胸脯,感受掌下过快的律动,身子慢慢缩了起来。她总有不好的预感,赖氏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转,总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