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辉儿最开始十分拘谨, 春香夏凉逗弄一句,便面红耳赤,手脚不知放在哪儿, 春香夏凉卯足劲活跃气氛,小家伙自信许多,偶尔也能起个话题, 反呛二人几句。
走过热闹喧嚷的街道时, 辉儿抬起低了一路的头, 睁着乌黑溜圆的眼好奇地打探四周。
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炒栗子香, 格外勾人的口腹之欲,辉儿吞了吞口水,觑着眼偷偷寻找香味源头,却万不敢开口让恩人掏钱买东西, 只过个眼瘾。
姜念兰瞧见他舔得光滑的嘴角,一看就是嘴馋呢,抿唇笑了笑, 牵起他的小手,走到了炒栗子的摊前。
小小的摊子生意火爆,排了不少人,许久才轮到他们, 亲切和蔼的摊主仔细将栗子包好, 笑眯眯地递给辉儿。
辉儿揣宝似的搂在怀里, 高举着油包纸道:“姐姐,你先吃吧。”
刚出锅的栗子还很烫, 姜念兰细嚼慢咽, 缓缓点头,“很好吃, 辉儿也快尝尝,注意烫。”
辉儿虽在贼窝中长大,教养却很好,吃相并不难看,姜念兰不禁想起楚南瑾,他的吃相总是十分优雅,宛若酌露的仙鹤,教人赏心悦目。
而在她梦境中的他,妖冶魅惑,亦真亦假,蛊人心魂。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荣国夫人担忧儿子嘴笨,乱了分寸,惹得公主不喜。
沉默半晌,还是姜念兰率先开口:“孟世子曾做过兄长的伴读,想来那时与兄长关系极为亲近。”
抬头望了眼灯火辉煌的茗香阁,姜念兰将辉儿交给暗卫,在李妈妈的指引下,带着春香夏凉登阁。
树影婆娑,空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孟景茂努力保持镇定,方启开唇齿。
春香夏凉困惑地望了姜念兰一眼,转而明白过来,莫不是,公主也对孟世子有意?
说罢,姜念兰又回身对荣国夫人歉然道:“我与兄长约好了时辰回宫,不便再继续叨扰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姜念兰闻言,面色不改,心底却是乐开了。
姜念兰主动邀请孟景茂同行,出乎在场人的意料,荣国夫人哪会责怪,见孟景茂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心底叹道儿大忘了娘,起身将两人送下了楼。
当他后知后觉到屋内坐着的人时,右脚已经踏过了博古架,被孟吟作弄的衣摆仍是乱糟糟的,毫无防备地撞进公主小鹿般的水眸。
“景茂是个品行端正,又十分孝顺的孩子,这不,上元佳节,他那些好友百般邀约,他却一一推拒,坚持陪我这无聊的妇人赏灯会。跟我拘在这处,哪有和好友饮酒作乐畅快?景茂是怜我在府上苦闷,让我上街散散心。这孩子向来懂事,又会拿捏分寸,将来,定是个疼媳妇的。”
跟随李妈妈的丫鬟见对方粗布麻衣,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刁民,正要出声驱斥,被李妈妈拦住。
“孟世子可否捎我一程?街上行人多,我害怕……再遇到怡雪院那样的贼人。”
李妈妈很有眼力见,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气,立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满是褶子的脸堆上笑意,诚心地说明来意。
孟景茂呼吸紊乱,紧张到手心手背全是汗水,事先组织好的言语封缄于腹,嘴唇像封了泥似的闭得老紧。
巧在这时,本该和孟吟逛街的孟景茂杀了个回马枪,大步流星地跨上楼,李妈妈来不及阻止,他爽朗的声音就飘进了厢房中,紧接着,厢房门被推开。
一番话下来,荣国夫人看向姜念兰的目光越发柔和亲善。
“我听说了怡雪院那边的祸事,这些胆大包天的贼子,竟然将黑手伸向了公主,让您受了惊吓。”荣国夫人语气亲切,“您坐下歇息歇息,喝杯热茶,臣妇陪您聊聊家常,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慢点儿吃。”
孟景茂拿了钱袋,就没了留在这儿的理由,不舍之情溢于言表,三步一回头,荣国夫人瞧着他这般模样,飞去恨铁不成钢的眼刀,很是无奈。
不自觉将心底的忧虑说出了口,李妈妈唇角咧到耳后根,道:“夫人多虑了,喏,公主身边有武功高强的暗卫保护,哪是怕遇到什么贼人,依奴婢看来,那只不过是托词,公主啊……定是对世子爷有意呢。”
她正苦恼着如何与国公府牵上线,荣国夫人就送来了瞌睡枕头,真真正中她的下怀。
荣国夫人抿唇笑了笑,是一个母亲听到儿子受夸时得体的反应,无意间提起,“不知皇上可有提过公主的婚事?”
杯盏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姜念兰端坐在暖和的屋内,捧着那盏热茶,与荣国夫人寒暄起来。
春香夏凉有意创造二人独处的机会,借口带辉儿去街尾买甜食,把姜念兰暂时“托付”给了孟景茂。
两人相处融洽,气氛温馨,倒像一对真姐弟,继续往前走出不远,忽然从街侧行出几人。
“太子殿下善与人交,我们又年纪相仿,当时确实算得上极为亲近。”
“提过一次,但我心不系于此,比起嫁人,我更想留在父皇身边。”
她见惯后宅纷争,最是厌恶满腹心机的女子,景茂又没什么心眼,若是寻个满盘算计的妻子,只怕会被全然拿捏,毫无儿郎威严。
姜念兰却在孟景茂即将踏出门槛之时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一条人少的小径上。
“吟儿呢,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知子莫若母,荣国夫人看穿孟景茂的窘迫,连忙起身,嗔怪着帮孟景茂整理衣摆。
永乐公主性情单纯,为人善良,很是贴合她理想中的儿媳,最主要是儿子喜欢。接下来,就看景茂自己能否争气,顺利抱得美人归了。
姜念兰思忖须臾,缓缓开口,“能与孟世子结亲的女子,必是个有福之人。”
她敛下眉眼,将一刹温存的星火掐灭。低头望向满足吃栗子,好似一只摇着尾巴的松鼠的辉儿,刚冷下去的心腔暖融融的,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荣国夫人心思玲珑,虽是长辈,谈吐却丝毫没有说教端姿态之意,进退有度,更像个亲切的密友,见姜念兰逐渐卸下防备,自然地将话题扯到了孟景茂身上。
孟景茂羞臊地解释道:“妹妹吵嚷着要买这买那,可我的钱袋子落在了厢房里,便想回来取,没想到母亲邀了永乐公主在此,是景茂唐突,公主莫怪。”
李妈妈还没靠近姜念兰,就被寸步不离跟随,乔装成平民的暗卫拦住。
“公主还小,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但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他正沮丧呢,寻到借口下楼,却逛了一圈都没找到公主,没曾想,是母亲将人请了上来,事发突然,孟景茂的面颊像是在热水上滚了一遭,迅速红成了猴屁股。
姜念兰心跳加快,忙将脑海里的画面摒弃,心跳久久平复。
说着,荣国夫人有意无意地将视线落向姜念兰,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荣国夫人远远瞧见公主一行朝这赶来,忙起身吩咐丫鬟添茶,而后整理衣摆和发鬓,郑重地踏门而出。
轻轻吐出一口冷气,孟景茂放松许多,趁着夜色偷瞥了姜念兰一眼,鼓足勇气道:“我虽不算天资过人,在较之同龄人,时常是被褒奖的那一位,但自成了太子殿下的陪读,就成了黯然无光的石子,太子一下就能参悟的道理,我却要反复啃读,才能明白其中奥义,这对我来说是不小的打击,甚至发展到一翻开书籍,就会有呕吐的冲动,认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
姜念兰认真倾听,待他停顿,眨了眨眼,轻声道:“孟世子已超越了大部分学子,又怎会与蠢材搭边?这是妄自菲薄,走进了死胡同。”
“正如公主所言。幸运的是,太子殿下看出了我的反常,想着法子安抚开导我。”孟景茂摸了摸鼻子,羞赧道,“不怕公主嘲笑,恰巧也是因为这段经历,我懂得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圣贤道理,否则,兴许还是个自命不凡,整日里打鸟抓青蛙的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