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清脆的枪声,刺鼻的硝烟味,观阵众人的瞠目结舌。
现场死寂一片,气氛凝重。
仅仅是百步之外开始射击,就已经让王子腾变得严肃了起来。
神机营来的都是老手,看装填速度就知道了,既然是老手,还是处在演练状态,就不存在惊慌失措提前开枪的情况。也就是说,百步之外绑在木桩上的盔甲,一定会被击穿的。
老行伍王子腾当然很清楚,鸟铳的出现并大规模装备,对于传统重甲已经是一场灾难。一百步打不穿重甲,五十步呢?这可是当初太祖年间,横扫天下的以步破骑的经典战术。
实际上现在军中已经很少穿重甲了,最多就是皮甲,或者内衬的软甲,佐以丝绸,即便中弹被穿甲,丝绸的韧性也能包裹铅弹头,不使碎片,导致伤口难以处理。
现在放到了一百步,偏厢车可以减速骑兵,轻便的弗朗机炮五十步之内就是禁区制造者。
正常的火铳兵都装备药葫芦,贾琏带来的这支,挎着皮包,火铳手熟练的取出随身皮包里的定装药,射速提高了三成。千万别小看这三成,加上一百步的距离,比起传统的火铳手,能多打三轮。这个杀伤可就太可怕了,即便遭遇敌军精锐,也难以承受这种程度的伤亡。
战场上激烈的两军对阵,其实伤亡不大,真正带来重大伤亡的是在溃散之后的追击。
一方溃散后,骑兵的追击就像是割草,轻松的宰杀。
“取靶子上的盔甲来。”王子腾开口打破了唯有呼吸声的安静。
贾琏示意杨校尉,当当当,锣声清脆刺耳,正在演练的士兵停止射击,列队,转向,枪上肩,齐步走!训练有素的一面,再次暴露出来。
王子腾对贾琏低声道:“那夜敌军应该清醒,没有对你部发起攻击。”
贾琏倒是没谦虚,点点头:“看人数吧,有胸墙,偏厢车,速射炮,警戒侦查做好了,十倍之敌也未必能拿下那个村子。”
王子腾听的头皮发麻,感觉寒毛都立起来了。越是内行,越知道这种武器带来的威胁。
“新技术诞生新装备,新装备带来新的战术。线膛枪太祖年间就有了,为何后来没有大规模列装呢?原因很简单,觉得够用了,周边无敌了,太祖一走,后来人便不愿意多花成本来改进。有那个钱,装自己的口袋里不好么?我看了户部的账本,西征大军一条鸟铳的价格是十两银子,太尉手下的军需官,还不算太贪,只是翻了一倍的价格。”
王子腾听了顿时面色微微发红,一时羞恼,实话太伤人了。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道:“分钱的人太多了,下面的人也没法子。你要不分润一二,拿到的火铳打几次就炸膛。说到底,这是工部、户部以及内务府三家的人胃口太大。”
两人的交谈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边上张家口的官员,听着恨不得把耳朵堵上,这是不花钱能听的么?
贾琏诧异的看一眼王子腾道:“大伯,我可不是阴阳怪气,我说的是实话。这仗也就是您去打了,随便换一个人,成本得再翻一倍。吴玉辉在陕甘,赈济粮都卖了,灾民一口米汤都没喝上,饿死了好几万人。活不下去的百姓只能落草为寇,两省不下一千股土匪。所幸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民变,不然西域之战您也别打了。”
王子腾听明白了,贾琏的意思,换成别的统帅,没准还能跟吴玉辉一起合作,大家发财。
一旦如此,成本不得飞速上涨啊。也就是王子腾军中威望较高,才能震慑场子,使得下面的人不敢太过分。即便如此,王子腾心里也很明白,这一仗打了五千万两银子,他個人也进账了三百万两。更别说家里的族人,在军需上发了财。
交谈被取来的盔甲打断了,一共三副盔甲,有锁子甲,铁甲,鳞甲,全都被打穿了。
这可是一百步啊!
王子腾陷入了沉默之后,贾琏又补了一句:“就这新式火铳,列装不到一年就流入民间了。国之重器啊,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夏守忠带着龙禁尉去了两江,又要杀一批。”
当夜,王子腾又把贾琏叫去,谈了很久。
人就是这样,尤其是王子腾这种豪杰之士,接受现实非常顺滑。
一次两次就算了,贾琏每次都能干的很漂亮,这就不得不让王子腾放下年龄的差距,认真的与之商量。期间还提到了林如海,贾琏对此也颇为无奈的表示。
“今上要分化勋贵,我与姑父不沾兵权,自然可以提前站队。大伯手握重兵,在京固然能继续往上走,但盛极必衰,功高盖主这种话,一旦传出来就难以挽回了。皇权是不讲道理的。大伯在外,我与姑父在内,内外呼应,才是保全身家性命之道。”
京城,当王子腾出现在十里之外时,远远的亭子边出现一群大佬,内阁首辅诸位阁臣,各路王公,能来的都来了,即便是走路都要人扶着的南安君王,也来到了现场。忠顺王也在,就是脸色没那么好看。
贾琏的关注点,这在皇子身上,一个皇子都没到,哪怕是最近美誉颇多的二皇子。
说到二皇子,贾琏觉得一定被误会的很深。但,这就是现实。
很多时候,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因为别人的一番话,就造成了先入为主。
所以说,人言可畏啊。说话的人一旦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就敢胡说八道。
这种事情最麻烦的就是调查成本太高了!
不但皇子没到,连内侍也一个没到,诡异的很!
沦为配角的贾琏其实想跑路,但他不能走,只好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王子腾与各位大佬们谈笑风生。面对各种旁敲侧击,王子腾只是微笑不语,并不作答。每一个大佬,不论关系如何,王子腾都没有怠慢,显得非常得体。
贾琏总算见识到了王子腾游刃有余的一面,能做太尉的,简单不了。
当年十八,站着如喽啰……。贾琏低声哼着不成曲调的歌曲,其实挺好的。
这里的多数大佬,就是看贾琏不顺眼,就是想给他难看。这一点,贾琏很清楚。
倒是南安郡王很有趣,悄悄的站在贾琏身边说话:“后生,老朽要谢谢你替我管教家里那个小畜生。”魂游天外的发呆状态的贾琏被惊着了,看清楚说话的人,立刻毕恭毕敬的行礼:“王爷安!”
“客气个甚,其实老朽与代善多年好友,你叫声爷爷才是。”
贾琏下意识的四下看看,人太多,也观察不到啥,只好笑道:“人前不宜。”
感受到贾琏的抗拒,南安君王不禁悠悠叹息:“后悔没能拿下你为孙女婿,都怪家里的妇人眼皮浅,耳朵软,便宜了王子胜那狗贼。”
人生七十古来稀,南安郡王自然是想说啥就说啥,反正没人跟他计较。
贾琏想了想道:“王爷,在下与拙荆感情很好,对她也很满意。”
南安郡王微微一笑:“都说你这后生肆无忌惮,老朽却要说,你是个守礼的君子。人言可畏啊,后生。”说着话,南安郡王拍拍贾琏的肩膀,没有再说话,随从扶着回到车上,先走一步,跟谁都没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