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怎么解释,张贵妃就是不信,赵祯无奈,终究因为怜惜这位心爱的妃子,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才将自己能够给予的一切,都给了她。
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的尊荣,又将族叔封赏,令其官运亨通,趋至堪比宰执的宣徽使高位。
可以说一位后妃能有的,张贵妃都有了。
只是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满足,反倒贪得无厌,甚至愈发凶戾起来……
所以哪怕这回张贵妃回忆起女儿,哭得再凶,赵祯终究没有完全心软,等到她双肩耸动,泣声渐渐停歇,依旧将告诫之言说出了口:“你切莫伤心,安寿、宝和回不来了,我们的儿子还在,便是为了他行善积福,你也切不可再做那等恶事,稍有不顺意处,便加害旁人,今日刘嬷嬷的惩处很好,你身边的人,也该换一批了!”
“官家……”
张贵妃哭声戛然而止,这次是真的慌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高估了官家的容忍度,竟连搬出两个亡故的女儿都不成了,惊怒之下,泪水再度涌出,悲戚地道:“官家,不是妾身加害旁人,是她们都视妾身为茶余饭后的笑料啊!”
“外朝那些台谏本就屡屡斥责,指着妾身的鼻子,骂妾身是败坏国家的杨贵妃,这何等冤枉,叔父真领了宣徽使之位么?又哪里能和前朝杨国忠相比?”
“刘嬷嬷如此行径,更是要将妾身的亲近人统统逐出,往后禁中的人,谁还服妾身?她们是要欺辱我这位贵妃啊!”
赵祯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待如何?”
张贵妃赶忙道:“请官家宽恕翔鸾阁的下人……不要逐我叔父出京!”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前半句倒也罢了,官家心慈,翔鸾阁的下人也只是听命行事,虽然难免张狂些,可错不在她们,赶出宫去,让这些习惯于大内生活的人如何求存?
但后半句听着,就很有歧义……
天可怜见,她此时此刻真没想过问官家要官,而是真的觉得那些妃嫔在拿她当作笑料。
果不其然,听到不要逐张广封出京,赵祯的脸色顿时沉了沉,深深凝视了这位妃子一眼,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也不再理会背后的呼喊。
待得他出了翔鸾阁,仰望天上的明月,再度叹了口气:“朕做错了么?茂则?”
张茂则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垂首沉默。
“伱啊你!”
赵祯没有得到回应,却也不恼。
后朝之中,他最信任张茂则,不仅是因为这位从小跟着自己,一块长大,还因为他老成稳重,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说,最是让他放心。
当然如此后果是,他真心的倾述,也不会得到多少回应。
不像小时候,被大娘娘训斥了,还能跟张茂则抱怨,两个小小的孩子抱团取暖,互相安慰。
现在。
已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收敛了情绪,赵祯想到自己那乖巧可人的女儿,又露出心疼之色:“徽柔如何了?”
张茂则这才开口回应:“殿下回了仪凤阁,用了晚膳,欣赏了画作,已是歇下。”
赵祯奇道:“画作?”
“是狄少郎所画,殿下大为欢喜……”
张茂则仔细描述了一番,赵祯脸上露出怪异之色,喃喃道:“这小子倒是有心!”
一如寻常人家的老父亲,见到宝贝女儿有了心上人,难免有些酸溜溜,但想到自家女儿是公主,终究还是慰藉更多。
赵祯至今还记得姑姑贤良和淑,一向待下人宽厚仁慈,却尚了李遵勖为驸马,一身名誉尽毁。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可说实在的,驸马确实不好选。
公主看得上的才子良人,往往看不上公主,看得上公主的幸进之徒,那公主基本是看不上的。
而徽柔早就中意狄知远,狄知远那小子虽然还未开窍,没通男女之事,但是个品性极佳的孩子,又对徽柔极为在意,此次就见了真章。
赵祯欣慰之际,又有些迟疑,去仪凤阁探望女儿吧,又觉得没有脸,再加上万一徽柔向他哭诉,自己能给她一个公正的处置结果么?
思来想去,却是苦笑道:“朕反倒不如一个孩子了……知远此番入宫是为了什么?”
“为了查案。”
张茂则言简意赅,又将司马光案情的进展,述说了一遍。
“司马君实……竟是《汉朝诡事录》的著作者……怪不得……那他的遇害……恐怕另有蹊跷啊!”
赵祯大为惊异。
说实话,对于这个人,他的印象原本并不深。
毕竟国朝的人才太多了,如果是殿试时期,司马光写得一手好文章,赵祯可能会想起来,但现在他真的没精力顾及一个在野的才子。
现在一听这位居然是自己近来最喜爱的话本传奇著作者,今年二十七岁,满腹才华,英年早逝,那实在太可惜了。
一念至此,赵祯生出好奇:“案情进展如何?”
“狄少郎入宫,本是向官家禀告,请教案情侦破的……”
张茂则虽然不知道狄知远对赵徽柔的关照,思路倒是一致,回答道:“结果遇上此事,安抚好殿下后,就匆匆出了宫,恐怕也受了惊吓!”
“唉……这……这真是……”
赵祯再度愣住,喃喃低语。
张茂则马上垂下目光,好似看不到那张难看的脸。
女儿受了惊吓,无言相见;爱妃依旧哭闹,喋喋不休;案情本可大展身手,结果遗憾错过……
中年男人的痛楚,好像瞬间降临到了身上。
身为堂堂国朝天子,赵祯只能在原地踱了几步,憋了一肚子火气,沉声道:“张广封还在太平坊的宅邸停留?他准备病多久?”
这话的偏向性就很直接了,张茂则却没有添油加醋,平静地回答:“张宣徽此前只是小疾,还能宴客往来,直到被公孙中丞一番斥责,急怒攻心,卧榻之后,不再见客。”
“张广封进士及第,也是读圣贤书的,为求一官职,却连半分文名都不顾了,当真是……哼!”
赵祯把更严厉的评价咽了回去,算是给对方保存了最后一丝颜面,但也不再留情:“既年老病重,让他致仕吧!”
对待张贵妃,他始终有些舍不得,但对于张广封那个外戚,装病留在京师的行为,赵祯之前就很是不悦,现在更是大为光火。
张贵妃不懂事,毕竟是有二十年感情的妃子,三个儿女的生母,相比起来,你张广封又有什么资格跟着一起不懂事?
出任知府不干,留在京师不走,那就干脆致仕,慢慢养病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