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后,司马光的父亲又去世了。
双亲的相继去世,让这位年轻的才子悲痛万分,但在居丧期间,他又把把悲痛化作了发奋的动力,写了《十哲论》《四豪论》《贾生论》等诸多文章,受到了士林的一致赞许。
就连花费十五年时间,才与一众馆阁才子编撰完《唐书》的狄相公,都称赞其有修史之能。
如今致和三年,即将召开新一届的科举,各方一致认为,司马光只要不发挥得过于失常,进士之位是板上钉钉,甚至高中状元,也有很大的可能。
因为殿试上,官家显然会重视这位至诚至孝的才学之士。
所以眼见司马光出现,不少学子默契地朝着那里挤去,就想要这个前途无量的同窗记住自己。
若能在对方飞黄腾达之前结下交情,那可比同科的友谊还要坚固。
“嘁!”
公孙彬眼中露出不屑,包默成也转过头去。
唯独狄知远仔细观察了一下凑进去的那些人,发现好几个之前在太学里面高谈阔论,抨击爹爹专权的,嘴角微微一勾。
正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欢呼,此次热闹的主角张宗顺走了出来,对着四方作揖:“诸位同窗,在下有礼了!”
众人轰然,纷纷行礼,齐声称:“张先生!”
等到场中渐渐安静下来,张宗顺环顾这些同窗及同窗的子侄们,露出回忆与感慨之色,顿了顿道:“天圣二年,我入国子监进学,那时国子监的学子共两百一十八人,许多人的姓名我至今还记得……”
他真的开始一个个报出姓氏名讳,表字年龄。
大伙儿无论是年轻的十多岁少郎,还是成年的二三十岁学子,都专注着听着这位国子监的传奇人物,回忆过往。
当那一个个赫赫有名的同窗,从这位口中娓娓道出,众人不禁露出惊色。
就连狄知远和公孙彬都对视一眼。
他们俩人的父亲,居然与这位也是同窗,听着那着重强调的语气,指不定还有交情?
事实上,张宗顺今年尚且未过四十,在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科举风潮里,其实并不算年纪很大。
只不过由于当年张耆身居枢密使,这位嫡孙早早就入了国子监,结果现在还赖着不走,就实在过分了。
但他真要走了,大伙儿又感怀起来,还有的泪洒当场。
不舍的不是张宗顺,而是自己逝去的青春。
“唉!”
“此后走走留留,国子监总计也在两百人上下徘徊,直到范公改制,太学成立,同窗才越来越少,令人扼腕!”
“然我今日结业,并非因国子监生源不济,而是诸位既称我为先生,此行愿为先生,往州县劝学育才,共兴国朝!”
听到这里,就有人问了起来:“先生欲往哪家书院?”
张宗顺毫不迟疑地回答:“河西府学!”
众人顿时动容。
河西府学,本是天圣二年状元郎宋庠,在田州任知州时所创办,为的是教化番民。
在初创时,十分简陋,教学人员也只有宋庠等寥寥数人可看重用,所幸应付番人还是足够了。
如今河西收服,也有十八年了,经过历任知州的扩建,河西府学的规模日渐庞大,终于有了“西北学宫之首”的赞誉。
但听着固然好,北方的文教却是整体落后于南方的,西北更甚。
再加上随着国朝越来越强盛,河西的条件比以前好了,但其他地区的条件也比以前更好了。
所以至今河西府学的学正、学录、监院等职务,都还只能在当地招募,外路人很少愿意去。
张宗顺居然愿意去那里任职,顿时令不少人肃然起敬,其中就包括三小只:“张先生大义!”
也令有些人嗤之以鼻,觉得这位曾经的枢密使嫡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死皮赖脸地留在国子监呢!
“诸位,望来日再相会!”
张宗顺却不再顾及这些,声音愈发清晰,语气更是带着一股平静与自信,再度作揖,转身离去。
“我要去送行!”
目送着这位潇洒的背影,公孙彬握了握拳头,慷慨激昂。
狄知远观察着司马光那边的动向,随口道:“送行壮志,亦当畅饮美酒……”
公孙彬眼睛顿时一亮,然后又斜了一眼包默成:“小黑子,你来么?”
包默成摇了摇头:“我要去书肆。”
公孙彬恍然:“今日最新一期的《汉朝诡事录》出了,你每次记得比我们都准!”
起初因为苏无名这个人物,与前朝名相狄仁杰强关联,又是那位公开所著的传奇话本,哪怕是喜欢在文人笔记里面阴阳怪气的反对者们,也不敢随意炮制苏无名的故事。
但很快,一位科举落榜的贫寒士子,带着自己创作的话本,来到狄府拜访,结果得到了那位相公的认可,称赞其中对于《洗冤集录》和《宋明道详定判例》的正确运用,加以举荐。
士子的《苏无名传奇》大卖,自己也考上了明法科,得了官身,如今已是一州的司理参军。
如此励志的故事,令大量的传奇话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起初是清一色的以苏无名为主角,后来也渐渐出现了其他朝代的神探,其中不乏有一些比较精彩的案子。
包默成如今追的《汉朝诡事录》,就是讲汉朝神探赵广汉的。
“给我也带一份,这位著作者对于汉制十分了解,看的可不是案子,还有大汉的人文呐!”
狄知远看着司马光在簇拥下离去,这才收回目光,取出腰间钱囊,数清楚了,递了过去。
公孙彬同样摸了摸腰间,有些尴尬:“你们先借我看看,下个月补上!”
“去吧去吧!”
包默成在两人的欢送下,一路来到书肆,在一众同样聚集的书友热切的探讨声中,买了两册带着油墨香味的《汉朝诡事录》,迫不及待地拿起自己的那本,在书肆旁边的小桌前,翻看了起来。
沉浸在书中的时光总是飞快,喧闹的人流来来往往,包默成却丝毫不受影响。
但等到他看到末尾,眉头却微微皱起,口中更是喃喃低语:“凶手安排得有些奇怪,如果后续没有补充,这个案子相较之前,实在有失水准啊!”
他的评价从来都是不留情面,也觉得不需要留情面,正如那些是是非非,对的永远是对的,错的永远是错的,不能有意模糊。
可现在这最新卷的《汉朝诡事录》,真的令包默成有些失望。
怎么那样一位才华横溢的著作者,会写出这么差的新篇章呢?
“这次知远恐怕也要笑不出来了,他也很喜欢赵广汉的传奇事迹啊!”
再度琢磨了一下新的剧情发展,包默成摇了摇头,起身走出书肆,正抬头观察太阳,以便确定时辰,就听熟悉的马蹄声飞速传来。
自从河西回归,良马早已不是国朝的问题,等到辽人开始缴纳岁币,对于马匹的挑选也日益严格起来。
现在汴梁街头的名驹比比皆是,听说还要在城外马场组建马球比赛,只是许多士大夫不赞同,才暂时搁置了下来。
包默成耳朵耸了耸,听出正是公孙家那匹小白马独特的节奏。
果不其然,往右侧看去,就见公孙彬快马飞奔而来,面容却是前所未有地严肃,到了面前,当先一句就是晴天霹雳般的话语:
“一个时辰前,司马君实在国子监遇害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