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仔细听完吕公孺的转达,末了微微一笑,颔首表示赞同。
政治求的是团结,而非斗争,似自己这般入仕途未久的年轻后辈,吕夷简能放下身段,消弭过往的矛盾,如夏竦这等比吕夷简还要年轻几岁,同样走到了宰执之位的同僚,吕夷简自然也不会轻视。
所以借刀杀人,让他与夏竦交恶。
依旧是阳谋,用的很熟练。
因为夏竦的举荐,基本可以认定是不怀好意,准备来日将自己树一个靶子,遭受群臣的敌视,说不定那个时候夏竦还要出手保护他,以收自己之心。
可这份算计没成功,表面上夏竦当然不会有任何表示,心底里恐怕就要生出提防和怨恨来。
这种事情很没道理,但官场就是如此,每往上走一步,就会凭白遭受许多敌视,而敌人与敌人还不相同:有的能化敌为友;有的由于互相忌惮,能井水不犯河水;有的则是和而不同,偶尔结盟;最糟糕的无疑是心胸狭窄之辈,一直怀恨在心。
夏竦就是此类人,他在史书中有许多评价,简单概括的话,就八个字:才智过人,人品卑劣。
由于才智过人,夏竦能入两府,由于人品卑劣,心胸狭窄,夏竦很难走到宰相之位,但被他嫉恨上的人,往往也会很难受。
想到这里,狄进又问道:“令尊还说了什么?”
吕公孺努力记下:“爹爹说了不少关于殿中侍御史里行和监察御史里行的事情,说此番太后有意整肃朝纲,才会要求官卑而任,才干为先!”
狄进稍作沉吟,眼睛亮起:“令尊看得清楚,这是一次机会,错过了确实可惜!”
既然夏竦出招,他也就不客气了,原本想到公孙策只是想想,但现在他要尝试一番,将这位好友运作到这个官位上。
公孙策确实是言官的好人选,缺陷是资历实在不足。
过年前后,包拯、公孙策、韩琦等人都有书信送来,讲述了地方上的所见所闻,狄进便能一定程度上了解他们在地方上的功绩,做得无疑都很出色。
尤其是公孙策,任地方主簿,本是县令的副手,然那县令却被衙门押司所拿捏,公孙策不同流合污,将押司所犯的陈年旧案纷纷揪出,证据确凿,定罪论处,一扫邪风,以正民氛,可谓大快人心。
可这依旧不够。
理论上公孙策凭借这一任的主簿功劳,可以减磨勘,两年内升为地方主官,然后任一届县令后,再得京师有份量的官员举荐,上达天听,才有资格被选拔入御史言官序列。
而这只是资格,正常情况下也是选不上的,毕竟竞争之人都是进士出身,除非做出特别漂亮的功绩,不然谁又比谁弱?
这种时候往往就是讲背景,讲靠山的时候了,历史上的吕夷简后来为什么能被称为权相,正因为他把持授官之要务,决定了官员的升迁,甚至不按升迁次序,屡屡破格提拔,结果范仲淹实在看不下去,弄了一幅《百官升迁次序图》,将吕夷简的行径堂而皇之地展示于众,然后范仲淹就被贬出去了……
就这么说吧,公孙策如今的资历,历史上大权在握的吕夷简都不敢贸然提拔,毕竟还是要讲究讲究的,不能做得太过,但现在情况特殊。
首先这四个职位是初设,尚未形成惯例,其次太后有言,有鉴于曹利用之前的风波,此番选贤才任要职,朝堂资历为次要,才干为先!
“问题是如何展现出才干呢?”
“每个能考上进士的臣子,都认为自己才华满腹,每位举荐他人的高官要员,也都能说出被举荐者身上的各种优点,终究要办实事……”
让吕公孺去隔壁学习,狄进稍作沉吟,写了一张便条,招来林小乙:“去雷家,送到雷濬手上!”
林小乙接过,想到近来家中事宜的安排,请示道:“阿郎,是不是让十七公子去?”
狄进道:“不,你亲自去,亲手交给雷濬!”
林小乙明白了:“是!”
雷濬没有很快出现,到了第三天晚,才赶了过来,呈上一份案卷:“近来地方上的要案迷案,都在这里了!”
“明杰,辛苦了!”
狄进接过案卷,翻开细细查看。
随着皇城司的部分职权被裁撤,在外察事的联络关系,全部被转到了机宜司,比如并州雷彪,他如今已经算是机宜司的下属。
而这些地方上的地头蛇,一部分即刻来信,表示顺服,至少是表面上的顺服,一部分好似山高皇帝远,依旧对京师的机宜司不作理睬。
所以手中的这份案卷肯定不齐,但也应该能找到所需的案子。
眼见狄进安静地阅览,雷濬等在旁边,嘴唇轻颤,有些欲言又止。
狄进眼角余光注意到了,抬起头来:“明杰,如今还是紧要关头,无论大事小事,但凡与机宜司有关,伱觉得有蹊跷的,都不要瞒我!”
“绝不是瞒仕林兄!”
雷濬赶忙道:“确实有一起案子,当地的察事特意禀告,但不知算不算案子,真要查起来,恐怕颇为棘手……”
狄进道:“说!”
雷濬凑近了些,低声道:“邢台柴氏之人,说他们族中的丹书铁券丢了,起初报了官,却又很快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