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嘴嘟囔着胡话,发着高热,虚汗冒了一身又一身。
太医来了好几拨儿,都说是惊惧发热。
更有一个小丫头桑儿,一夜之间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只会缩在墙角抱着头嘟囔。
富察贵人宫中出现鬼神的事才压下去,宫人们私下里难免还有议论。
祺贵人领着宫女去看过富察贵人受惊之态,不免拿此事说笑了半日。
回到宫中,祺贵人便更有些乏力,正见内务府的几个太监送了安香并新做的被枕来,便伸出涂了水红蔻丹的手随手翻了翻道:“是什么?”
为首一个太监堆着讨好的笑容,谄媚道:“快开春了,皇后娘娘嘱咐宫里都要换上新鲜颜色的被褥枕帐,所以内务府特挑了一批最好的来给贵人。”
祺贵人见锦被和软枕都绣着她最喜欢的石榴、莲、竹笙、葫芦、藤蔓、麒麟的图案,不觉露了几分笑容。
“这样倒是极好的!”
那太监赔笑道:“这锦被上的图纹是由葫芦和藤蔓构成吉祥图案,葫芦多籽,借喻为子孙繁衍。
这个帐子满绣石榴和瓜果,多子多福,瓜瓞绵绵。
小主您瞧,最要紧的就是这个软枕了,是骑着麒麟的童子戴冠着袍,手持莲和竹笙,寓意为连生,又有麒麟送子的意思。”
那太监神神秘秘道,“这里头填的全是晒干了的萱草,是宜男萱寿的意思,气味清香不说,且和淳嫔与音贵人怀阿哥时的软枕是一模一样的。”
祺贵人爱不释手,抚着软枕上栩栩如生的童子图样。
“音贵人是出了名的阔绰,用东西也格外挑剔,她素日也不把淳嫔放在眼里,怎么也会和淳嫔用一样的东西呢?”
祺贵人听得满心欢喜:“若不是她有阿哥和敬妃在皇上跟前得脸,本宫哪里肯敷衍她!”
她将软枕郑重交到宫女手中,“即刻就去给本宫换上这对枕头,仔细着点摆放,那灰鼠皮子的枕头帐子,睡得人闷也闷坏了,也把新的换上,讨个好彩头。”
她剪水秋瞳喜盈盈地睇一眼那小太监,抿嘴笑道,“若真应承了你们的话,本宫自当好好打赏你们!”
那太监欢欢喜喜答应了,又道:“这安香是内务府的调香师傅新配的,新加了一味紫苏,有益脾、宣肺、利气之效,与贵人最为相宜,还请小主笑纳。”
说着便也告退了。
祺贵人便让主事的带着宫女收拾了被铺床帐,又试着点上了新送来的安香,果然又甜又润,闻着格外宁神静气。
她心下十分喜欢,吩咐道:“也算内务府用心,只是这样宁神静气的香,配着那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倒是俗了,也和新换上的颜色床帐不相宜。
你们去把库房里那架皇上赏的远山水墨素纱屏风换了来,这才相衬。”
宫女们答应着利索换了。
大宫女知晓祺贵人的心意,便在帷帘处疏疏朗朗悬了三五枚镏金镂空铜香球,将安香添了进去。
没一会儿,丝丝缕缕缠绕的香气错落有致,又均匀恬淡,幽然隐没于画梁之上。
因着祺贵人素性怕冷,又叫添上好几个铜掐丝珐琅四方火盆,直烘得殿中暖洋如春。
祺贵人由着佩儿伺候了洗漱,忽地想起一事。
“今日去看了富察贵人,没想到啊,她住的地方如此晦气,竟惹得罪人的鬼魂来探望曾经的住宅了。”
佩儿笑嘻嘻道:“富察贵人性子厉害,嘴上更不饶人,若是曾经的嫔妃冤魂在世,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呢。”
祺贵人口中笑道:“富察贵人呀,是自己命不好罢了。”
佩儿笑嘻嘻道:“奴婢听宫人们说,闹鬼的时候桑儿那丫头看到穿着红衣的影子,那是怨气冲天想要死后化为厉鬼呢。”
祺贵人听着便有些害怕:“真有这样的说法?”
佩儿凑在她耳边,一脸诡秘:“可不是!奴婢听人说,有些人生前没用,被人冤枉欺负也没办法,只好想要死后来报仇,那样的人死的时候就得穿一身红,这样才能变成厉鬼呢。”
祺贵人听得惧意横生,按着心口道:“那样的鬼很凶么?”
佩儿得意道:“当然了!那是厉鬼里的厉鬼,连萨满法师都镇不住呢,奴婢方才听小太监说,连宝华殿的大师都去诵经镇压了呢,可富察贵人还是昏昏沉沉说着胡话,人都没清醒过呢。”
二人正说着,殿阁里的镂窗扇被风扑开了。
吱呀一声,吹得殿中的蜡烛忽明忽暗。
祺贵人吓了一跳,赶紧握住佩儿的嘴道:“不许胡说!天都晚了,怪怕人的。”
佩儿被这阵风一吓,也有些不安,忙噤声伺候祺贵人睡下了。
许是安香的缘故,祺贵人很快便入睡了,只是她睡得并不大安稳,翻来覆去窸窣了几回,才渐渐安静。
听着祺贵人的呼吸渐渐均匀,佩儿的瞌睡虫一阵阵逼来,将头靠在板壁上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佩儿觉得脸上似乎拂着什么东西。
她蒙眬着睁开眼睛,却见寝殿的窗扇不知何时被开了一扇,几点微蓝的火光慢悠悠地飘荡进来。
佩儿没来由地一慌,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借着微弱的烛光,却见到一条红色的拂带悠悠从梁上垂下,正落在她脑袋上方,风一吹,便飘到她脸上来了。
偏那拂带上头还湿答答的,像是落着什么东西。佩儿心里乱作了一团,不知怎的还是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完瞟了一眼,却见手指上猩红一点。
所有的睡意都被惊到了九霄云外,她忍不住叫起来:“血!怎么会有血!”
窗扇外一道红影飘过,恰恰与她打了一个照面,正是一张惨白的流着血泪的脸,吐着幽幽细细的声线道:“我要复仇!”
佩儿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丢了魂般背过身去,却看到一脸惊惧的祺贵人,不知何时已从床上坐起,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祺贵人额头涔涔的全是豆大的汗珠,几缕碎发全被洇得湿透了,黏腻地斜在眼睛上。
她哪里顾得去擦,只是颤抖着伸直了手指,惊恐地张大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等到佩儿回过神来知道喊人的时候,那个红影早飘飘忽忽不见了。
这一晚咸福宫中合宫大惊,祺贵人发了疯似的叫人到处去搜,可是除了那条沾血的拂带,哪里找得到半分鬼影。
趁着人不防,祺贵人拉着佩儿的手道:“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来找我?丽嫔不是我害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