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攀爬,或许是因为她骨头轻,爬的特别快,即使她没有学过爬树,也很快能在绳索上爬到最高处。
因为她弱,所以备受排挤,哥哥明明知道,却担心他们会将不满发泄在他身上,所以从不管闲事。
终于有天,她的书匣子里被丢进一张纸,他们叫她离开练武场,不许再回来。
勾月打开她的书匣,见她的东西全都被折断,她叫了她过去,那时候她也不知勾月到底看没看出来她是个姑娘,她站在勾月面前,没有流泪,勾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元邑耳边说了什么。
后来元邑便时常与她同行了。
他一向明哲保身不跟那些孩子们胡闹,但也不是秉公处理麻烦的人。
想来应该是勾月托他照顾她,不许那些孩子再排挤她。
元邑替她修好了书匣,那日之后便带着她练武。
冬日里还是冷,可她回想起那年的风,竟觉得比小时候的良渚的风暖和多了。
元邑前往北地,陛下让他在元家的孩子们选几个帮手镇服叛乱的小部落,她没料到元邑会将她也带上。
父亲自然还是不允,那时候父亲还在京中,北楚的亲人已跟父亲没那么亲近了,所以他担心她回到北楚无人照顾她。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父亲竟主动告诉元邑她是女子。
慌张之下,她跪在元邑面前,说,“男子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你知道的,我的武功已经不必牧野差了,我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元邑忽然握住她的肩,“你起誓,将永不背叛我。”
她向北楚之南起誓,若背叛元邑,灵魂永不安息。
北地不比良渚,部落和部落之间有时候隔得很远,况且元邑年幼,王庭的几个老臣也已年迈,王庭渐渐镇不住周边部落,有些甚至投靠了若枝人。
她和元邑在北地三年过得实在辛苦,一起来北楚王庭的元家子弟慢慢找借口调回了良渚,但元邑被陛下封为楚王,他已经不能离开。
就在北地渐宁,京中传来消息,陛下驾崩了,储君之位暂时不得而知,消息传来数日后,忽有一队人马突袭王庭,他们没想到良渚的争斗竟会蔓延到千里之外的北地,所以元邑对刺杀毫无防备,盏鸢只能以身躯替他挡下一剑,那一剑若没王庭侍卫的飞箭阻止,几乎要劈下她的手臂,她的脸还是被射箭的剑伤着了,一边的脸颊留下骇人的剑伤,自那后便整日带着半张脸的面具,外人只能看得见她上半张脸。
元邑说他无心争夺储君之位,她不顾剑伤从床上爬了起来,告诉他,那些人是为了除掉他而来,证明传位诏书很可能写的是他,所以他一定要去争一争。
无诏返回都城,乃是死罪。
可元邑不能再等,他独自带领一队人马回了良渚,重伤的盏鸢就此留在北地。
等他平定良渚之乱,派人来接她回去,她也将野在草原上的心收了回来。
他以贵为天子,盏鸢想,他总会问一问她想要什么。
有一日他真的问起来了。盏鸢便老实说,她想要回到王庭,做北地之王。
元邑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她想,元邑也该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她有什么本事去做北地之王。
不过如果是牧野成为王庭之主,她心中当真是不服气,因为多年的历练,牧野早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她便恼恨起来,要是自己是个男子,陛下说不定会同意。
来了良渚的第一日,她在后宫行走,碰见一个跑跑跳跳的女子,那女子跑得太急,撞掉了她脸上的面具,待几人看清她被毁的侧脸,纷纷露出惊惧之色,盏鸢连忙捂住了脸,重新戴好面具。
梧妃娘娘喝止了众人,道,“她脸上的伤乃是救驾所留下的,于王室而言,是功勋,你们岂可无礼?”
话虽然是这么说,方才撞掉她面具的女子还是心中恐惧,不敢接近她,后来她才知道那活泼好动的女子来自若枝,最擅熬鹰。
她们坐在亭子里,她侍立在一侧,听她们说宫中近来的趣事。
宫妃们染着好看的蔻丹,纤纤玉指,额间的钿更好看,肌肤雪白如同剥了壳的鸡蛋。
盏鸢低了头,瞧见自己的指甲缝里的黑泥,她将手慢慢握住,不露手指,将腌臜的指甲灰掩住。
她站在她们之中,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像是个女子。
母亲说过活在后宅不好,她也曾经这样以为,这些女子活在宫廷中养尊处优,她们真正快乐吗?她无法判断,因为她们脸上的笑意也是真心的。
过了些时日,她明白了,因为她们爱元邑。
所以宫廷就是她的家。
她在热水中一遍遍搓自己的手指,可生硬的茧子无法洗掉,她的肌肤在草原上晒得有些发黑。
泄了气,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要这么做,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难过得想要哭。
她觉得自己一直没有得到想要的。
说到了这里,盏鸢问勾月,“姑姑,你觉得我还该留在良渚吗?”
勾月撑着下巴看这个姑娘,爱与自由,她明明做了选择,可她又后悔了,她既不愿意承认,也不敢继续往前走,所以只能慢慢拖延,如果她想要离开,即刻就能离开。
非要等大婚之后,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借口能多留一会儿。
“走吧。”勾月道。
“北地很好,你不是想做北地之王吗?也许你在王庭驻守多年,立功无数,陛下会改了心意,叫你取代牧野。”
她心中燃起希望,“真的有那一天么?”
“你觉得自己不如牧野?”
“当然不是。”她骄傲地仰起头,“我比他要出色。”
勾月抿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这不就得了。”
盏鸢蘸取茶水,在桌上写道,“展。”
“这是什么?”勾月问道。
“咱们楚人现在入主中原,都要写中原字了,还要取中原名,我原本叫展鸢,鸢是草原上的一种小的鹰,翼长而狭,飞得很快,很高,是一种十分凶猛的鹰,父亲没有为我取名,这名字是母亲所取,母亲希望我如那种鹰展翅高飞。不过,父亲后来改了我的名字,叫盏鸢,叫我做杯盏上的鸢鸟,不能高飞,也不能离开他和母亲。”
她叹息道。
一字之差,家族对她的期待就变了。
勾月道,“名字不算什么,从前我叫塔兰,现在不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你若打定主意去做一件事,就不要犹豫了。”
她笑道,“姑姑,我这次去了北楚,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如果那是你祈求的,那么我祝愿你此后顺遂,日日开心。”勾月敬了她一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