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听闻,僵了一瞬,好看的唇形轻轻地勾了勾,甚是苦涩,说:
“是难多了……怕自己不听劝,成了一意孤行的昏君。又怕自己太听劝,成了朝臣的傀儡。
这几天,我一直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我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亲自驾着御驾,御驾前头的八匹马在街道上狂奔,地面突然裂了,一路跑一路裂,马儿受了惊吓,拼命地往两边跑,怎么拽都拽不住。
最后它们挣脱了缰绳,散了开去……然后我便醒了。”
武柔静静地听着,没有吭声。
李善就接着说:
“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怕说出去,就成了箴言,会有人以此为根据,生了谋反之心,或者质疑我作为皇帝的能力,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武柔微微皱了皱眉头,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陛下有心事,有担忧才会这样。为何不将自己的担忧给解了?难道陛下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么?”
李善沉默了一瞬,而后肯定地说:
“我知道……我做太子,其实是被父皇勉强捧上去的,论能力,不如大哥李承乾,论才华声望,不如四哥李泰,甚至连其他几位皇子都比不上。
父皇怕我压不住,选了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辅政,又选了与世家门阀沾边儿的王氏给我做正妻。
本意,是想互相掣肘,让世家门阀和新进高门,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孙无忌,我的亲舅舅,却好像更偏袒王氏。
从我做太子时,他就替王氏做过说客,现在到了册立太子的时候,即便是我明确地说过,不想这么做,他依旧是鼎力支持,甚至在朝堂上,联合了诸位大臣,一起逼迫我。”
李善缓了缓稍微激动的语气,随即感叹般地说:
“本来是要互相制衡的两方,却联合在了一起,这让我很不安……非常不安。”
武柔一直静静地听着,思索了一会儿问:
“陛下是觉得……长孙无忌有了反心,想要拉拢世家门阀的势力?”
李善听闻,猛地看向了武柔,虽然被蒙着眼睛,却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武柔见状,似乎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温和的凌然气质,吓了一跳。
“我……我猜错了?”武柔结巴地问。
李善身上的凌冽气质这才消散了些许,他又转过了头去,微微叹了一口气,说:
“我不知道……我不信他会谋反,可也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
或许……只是年纪大了,是我的长辈,又是经验丰富的朝臣,只是单纯的想让我一切都听他的。”
武柔沉默了一会儿,说:
“陛下还是觉得,他是有道理的,但是又不想听他的话?”
李善听闻,唇角的笑容又大了些。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太熟悉了,还是因为她太过聪慧。
武柔总是能感知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甚至许多他潜意识里的想法,自己却没有察觉到的,她都能挖出来,让他意识到,原来我是因为这个……
这样的谈话让他很放松,是憋闷了几个月以来,最痛快的一次谈话。
“是,他自有他的道理,要不然也不会争得了这么多朝臣的支持,可是问题是……我被裹挟了,事情是按照他的节奏走,而不是我的。
你知道,这对一个刚登基不久,还没有自己的威望和政绩的年轻皇帝,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