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柔以为又要挨一顿训斥,于是往前走了几步,莲步轻移,姿态美丽,刚想规规矩矩像个贵族女郎似的认个错,就看见那面小铜镜子里,她阿娘在偷偷流眼泪。
武柔顿时便无语了,松了端着的劲儿,说道:
“阿娘,你都委屈成这样了,还不让我跟他们对着干出气?何苦呢?”
杨氏犹自还在嘴硬,抹了眼泪说道:
“我是被你那泼妇样子气的!你在这儿越来越没有人形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家生的奴婢,抢食的乞丐呢!”
武柔红润丰满的嘴唇剧烈的抖动了两下,激动地说道:
“我想这样么?阿娘,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刚刚那田三娘都说了,那两个畜生兄长要让咱们得瘟疫死,死了都没人知道!”
杨氏还没有说话,二姑娘武顺温柔地说:
“大姐,你就听那下贱胚子胡说,他们不会的,咱们可是亲兄妹。等大哥二哥闹够了消了气,就让咱们回去了。”
“他们要是真当你是亲兄妹,会卖了你的亲信随从,会将你软禁在这里,会让你饿肚子受下人欺负么?”武柔一连声地问。
武顺比武柔就小了一岁,但是性格却懦弱的多,被这么一问,顿时便不敢说话了,只是不满地冲着姐姐翻了个白眼。
武柔又看了一眼最小的妹妹,武温也就十岁,正坐在床榻上,捏着针补衣服。
所有人都不当回事。
她急得直喊,对着杨氏大声说道:
“阿娘!您想一想咱们是怎么过来的,从一开始他们说要翻新院子,骗咱们过来小住,然后就不让见客也不让出去。
紧着就是将咱们身边伺候的心腹都卖了打发了,就只剩下田三娘这些忠于武家兄弟的。
再后来,就以田庄上紧张没钱吃饭为由,饿着咱们,要咱们体己的银钱,要当衣服首饰贴补。
阿娘什么都顺着他们,说不能失了体面,说主人就要有主人的样子。
可你看看咱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哦,你们觉得这些都是小事,只是一家人心里不平,闹别扭出气罢了。
那上个月,他们将下人要洗的衣服带过来,逼着咱们洗,我不愿意就打我,你们不记得了么,还觉得这是一家人在闹别扭?
难道真准备无声无息地被武家兄弟害死了,你们才能觉得这是大事么?!”
杨氏侧过了身子,流着眼泪问她,说道:
“你能耐了,你有办法?还不是被别人架着打?!他们那么多人,咱们就四个弱质女流,一个有力气的都没有,争起来除了难看有何好处?”
她哭着说:
“你们姐妹但凡有一个是儿子,我也不至于受这种气,没儿子分不到家产也就罢了,连我的陪嫁都被那两个逆子揽了过去!……还有什么好说的,命便如此,认命吧。”
武顺小声地说道:
“姐姐,哥哥们无非就是想作践咱们,出一出当年阿耶向着咱们,不爱他们母亲,不疼他们的气,不至于要杀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少闹一点儿,顺着他们,让他们气出够了,气平了,他们自然就会觉得愧疚了。再说……咱们以后还要靠着哥哥们过日子,与他们作对,又有什么好处?”
“你闭嘴!”武柔气得头都要炸了,握紧了拳头怒吼了一声,稚嫩的脸上,眼尾都红了。
缝着衣服的三姑娘武温吓了一跳,扎破了手,惊讶地扬起头来看着她。
杨氏转过头来,训斥道:
“你跟你妹妹横什么?有本事跟你两个哥哥横去!你只要有本事横得过他们,以后咱们武家都听你的!”
武柔气得喘了喘气,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扭头就跑了。
她跑也跑不出这个院子,没地方去,就跑到了最西边儿的一个角落里,那里住着曾经武士彟派来看房子的老婆子。
老婆子七老八十了,几乎不怎么出门,每天就守着一个织布机,吃饭睡觉,织一织布,也不跟田三娘她们打什么交道。
她房门大开着,隔着门就能听见里头缓慢的,有节奏的推拉织机的声音:“哐当……哐当……”
武柔熟门熟路,直接就冲了进去,到了老婆子身后的床榻边儿上,一脱鞋爬了上去,靠着墙角,抱着膝盖,在那儿小声地哭。
老婆子停下了穿梭子的手,扭过头来。用昏的老眼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瞬,然后什么都没说,又接着织布了。
“哐当……哐当……”
在有节率的织布声中,武柔伤心地说;
“他们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这么能忍,难道不觉得屈辱么?……那两个哥哥一开始还假装客气,现在知道我们彻底没人管了,就一天比一天放肆,一天比一天不是人。
他们现在敢将我们当奴仆一样使唤,明日就敢将我们当奴仆一样卖了、杀了,只要没人知道内情,他们连代价都不用付,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助长恶意的吗?”
武柔说着擦了一下眼泪,前单后双的眼睛,清丽中好似天生带着恨意,说:
“阿娘说要认命,二妹还在做梦想着和好,三妹像是个没感情的傻子似的,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都不懂!就只有我着急,就只有我害怕!”
她越说越委屈,抱着膝盖就痛哭了出来,“呜呜”有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