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按察官员从来都在夹缝里讨生活,日子最难过。下面挨整的骂他,上面被忤的权贵恨他,全靠皇上支持、包容,他们才能勉为其难,为国尽忠。就是真万恶不赦,陛下也要分清轻重缓急,先除了吏治上的毒瘤,再回过头来慢慢清除按察使中的不肖之徒。何况,各路按察官员都是朝廷一再挑选的精英之士,又不过刚刚到职任事,就有毛病,似乎也不至于像流言所说的那样厉害,很可能有人恶意中伤,陛下应当慎重对待。按察官员的忠心一旦受挫,再想有人为陛下雷厉风行整饬吏治,可就难了!”
仁宗叹了一口气:“唉,你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可州县官员替朕当家理财、守土牧民,朕也须臾离他们不得。他们的好恶疾苦,朕也不能充耳不闻!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不能偏袒哪一方呵!你叫朕怎么办才好呢!”
原来皇上又惦记这个了,欧阳修不禁心里一凉!也还就是他,反应快,好歹能找到说词,顺着劝道:“皇上宅心仁厚,实在是臣民们的福气。可仁与仁也有不同。有王者之仁,有妇人之仁。贪官污吏、平庸渎职之徒,不过挂个守土牧民的空名,干的却是害政残民的勾当,不彻底铲除,吏治就不能清明,天下就不会大治。愿陛下高扬王者之仁,摈弃妇人之仁,天下苍生就个个都能沐浴圣恩了!”
“一碗水端平,也是帝王之道哪!”皇上也有词。
皇上说出这话,欧阳修倒难以措辞了,只好改口道:“皇上圣明。只是,可惜功亏一篑。”
这话叫皇上纳闷,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自打朝廷旨意下去,按察使们闻风而动,不法官吏与老弱无能之辈个个闻风丧胆,连自动请求致仕的都多起来了!坚持下去,吏治清明实在指日可待。现在朝廷自己动手扫了按察使的威风,他们一蔫,再没人廓清吏治,不功亏一篑,还能怎样呢?”
“唉,这你就多虑了!有偏纠偏,知错必改,也没说不让他们按察,更没有将按察使们一网打尽,不过是告诫他们将事情做得更好,叫人没话说。他们是朝廷专门挑选的英才,忠心耿耿,会体谅朕的苦衷,更上一层楼的。你就放心吧!”
皇上倒反过来安慰欧阳修了,哪里还会听他的呢?成命没有收回。按察使们的灰心、沮丧、改变初衷、阳奉阴违,以及整个按察活动可能变质等等,自然也全都难入皇上的法眼了。
不过,也要说句公道话,就是皇上收回成命,要铁了心严惩不法渎职官吏,能否收到预期效果,也还难说得很。
范仲淹任命按察官员的时候,决心很大,也特有魄力。拿到堂吏们报来的名单,略一审阅,就大笔一挥,勾掉了一半还多。
堂吏吃了一惊:“范大人,这些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挑出来!”
“我知道你们辛苦,可这些人全不能用。你来看,”仲淹皱着眉答道,又指着勾去的名单,一一数落说:“这位虽能干,自己就不干净。这位是好好先生,守官可以,纠察不行。这位糊涂,见事不明。这位呢,聪明能干,但没有操守,容易卖官。这位……”
堂吏叹了一口气,笑道:“大人说得都对。只是比起来,这些老爷就未免有点儿冤了!搁别的大人,早大笔一挥,叫他们过了。他们要是知道消息,没准哭成什么样儿呢!”
仲淹也忍不住笑了:“那也没办法。与其叫一路的老百姓哭,不如先让他们委屈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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