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清朝的一个农民来说,错过农时,足以让他绝望。
一个绝望的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都不算意外。
清代律法,凡军民诉讼,皆需自下而上陈告。
若是越过自己的父母官,直接向更高衙门告状的。
杖责五十。
陕西巡抚衙门前,有一门大鼓。
数年来,从未被敲响。
在这个清晨,它,即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震动整个陕西官场。
老农张拱,带着几个自告奋勇留下来,没有前往归化城的乡中年轻人,过来叩阍。
那数钱的声音,戛然而止。
“哦,倒是颇通孝道。如此,叫他们在外头打上,本官先问案情。”
“多少钱?”
没有一个人,出来接待。
“老爷不怕得罪孙思克将军吗?他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啊。”
贝和诺先叫打张拱五十大板。
“成,我知道了。既然你自己有门路,免得我费口舌。巡抚老爷还没起呢。再说,审案子要午时升堂。你们要不,先去外头等等?早点把晌午饭吃完。”
衙役瞪着一双向钱看的铜铃眼,扫过来扫过去,总算信了三分。
门内的衙役左右为难,实在是明晃晃的金条扎眼,叫他抵御不过诱惑,最后下了门闩,把张拱一行人,放进巡抚衙门。
“回巡抚大人,他们反复推脱,说衙门还能欠你这点银钱不还?不肯立字据。想来,只有翻县衙里头,管草民那位,那位钱粮师爷的账本了。”
“草民老家,咸阳县。”
几个跟着来的年轻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接他。
“行啦行啦,你不用说啦,钱要不回来了是吧。多久了?”
“哦,那,只能查一查,醴泉县县衙的记录了。你退下吧。”
“是,小民亲眼所见。”
张拱不敢抬头,弓着腰从角门走过来,重新在堂上跪好。
“行吧,虽说少了点。你要告什么?户婚?土地?钱债?”
“罪加三等,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叫魂还是索命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干什么?”
堂左侧招书一人,听写口供。
张拱在怀里掏了几下,把三根金条,又通过门缝给扔了进去。
“没事,我们轮着来的,又了几十两银子,衙役们没怎么使大力气。”
然后,钱袋子又被扔了回来。
那一瞬间,他不由自主地想,这个刚好只能把手伸过去的缝隙,这些年来,该流过多少像他这样,平民老百姓的血汗钱?
“你说,这案子,本官到底要不要接?”
“都不是。草民要告,醴泉县知县张鸣远,克扣治下百姓的籽种银子。”
天边刚蒙蒙亮。这孤零零的鼓声,迅速消失在,巡抚衙门空旷高大的前门厅。
“那就不动呗。叩阍自有章程,照章办事,总不会错。老爷不接,孙将军自然还得找别人。到时候京城里朝廷论起来,老爷一个‘渎职’是跑不了的。他决意要插手,此刻在京城,恐怕都已然安排妥当了。”
“回老爷话,草民在咸阳县,略有薄产,但儿子不少,总想着再置办点。正巧,醴泉县开荒,说是借给买籽种的银子,不要利钱。这是好买卖,草民就动了心思。但要买种子的时候,县衙说没钱,要我自己垫上,十来天的功夫就还。谁知.”
俗称,平民告状。
好不容易,终于有个暴躁的声音,骂骂咧咧地从门缝里面传出来。
就算装不出地主的派头,至少,像个富农了。
一番话说到贝和诺心坎儿里去,喝下大半盏浓茶提神,便去升堂问话。
收了金条的那个衙役,出位帮忙解释道:
“原告张拱年迈多病,有跟随来的儿子,愿意替父亲受刑。”
衙役们早早安排妥当,将公座移到大堂中间。
门内,几乎立刻响起一阵,焦急数钱的声音。
话说到一半,贝和诺就穿戴完毕,自屏风后面转出来。
“哦”
“你在这儿也好,估计还有几番过堂要折腾。那边现在,还缺不少东西。等你这里了结了,那边房子也盖好了,田里听说已经种上,到秋天,收上粮食,这一劫,就算完了。”
“劳动老爷,草民告状。”
衙役高声禀告后,张拱照着听审牌,磕头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