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妹妹,你怕不怕这样的风雨?我告诉你,宫墙外的世界,比这里惨烈十倍。你有嬷嬷太监,有炭火衣裳,外面供你吃供你穿的灾民,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有一条命,还要被榨干了,供你制新首饰!太子不进你的房门,说得好像天塌下来一样。等你成了皇后,人老珠黄,他龙床之上,夜夜都是新欢!”
绿茹冲在最前面,把手里准备的东西,往车上递。
舒泰脸皮绷得紧紧,语气一丝不苟:
“主子,外面缺粮的惨状,府里从上到下,都知道了。静贵妃娘娘,昨夜把咱们都给叫去,在她房里问话。谁要是怕受牵连,去账房领一年工钱回家,她帮忙在盛京,找新主家做活。”
等肋下的疼痛完全平息,海枫打算立刻离开紫禁城。
“那,哥哥自然也知道,李自成是陕西人。”
太子殿下。
“额驸平时用的马呢?总还有几匹留在府里吧?它们不怕火枪声,自然也不怕雷声!”
白昼与黑夜,在漫天乌云的遮蔽下,混为一体。海枫的马车,是京城街上,唯一在活动的物体。
“快去毓庆宫。再加把劲儿。到了,你们赶紧喝姜汤,换干净衣裳。”
“不错。你要当镇国公主,可以。外公自知天命将至,对从前于你做过的种种,颇为后悔。他的几个儿子都平庸无才,我们俩算来算去,最合适做我副手的,终究还是你。咱们是从小的情分,你和蓉儿又要好。妹夫,又是个能打仗的。我真心实意,愿将权柄,同你共享。”
天意,不准她插手这件事吗?
外面仍是泼水一般的滔天暴雨。
海枫心疼两个从小陪在身边,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侍女,在中间给她们扶着厚衣服御寒。
“主子说得对。奴才见识浅。可恨皇上不在京城。不然,老奴舍出这条命,去皇上跟前儿求告。把这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的贪官,全给揭发出来!”
比不上太子,比不上大阿哥。
金钱。
太子被这一句话怼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憋了好久,才挤出一句狡辩。
“要当皇后,你先想想,迎接万民跪迎的时候,你的良心,会不会痛!”
“不是,我要送信,去归化城。”
“哎!公主,您等着!我去套车!”
等我收拾完大阿哥,你,也得为山东和陕西的灾民,付出代价。
“不过是几个县的粮仓。再说,八旗铁骑,连噶尔丹都不是对手,一群只知道种地的农民.”
“本宫有急事。开门吧!”
车轮卷起漩涡,时不时带起掉在水里的一些小物件。乍一看,马车像是一艘,飘荡在激流中的小船。
“四妹妹,你得选一个边站。我,还是大阿哥。”
“汗阿玛还没龙驭宾天呢!”
“你亲自出门,帮我送封信。”
平日不要一刻钟就能走完的路,马车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上下。
恩宠。
“哥哥特意丢下南书房千头万绪,肯定是怪我,无事生非,来惹嫂子烦心。”
她奋力打开紧闭的窗户,雨声交杂雷声,吵闹,瞬间占领了整个宫殿。
“看我,没轻没重,招惹你动气,你是个双身子啊!快去炕上坐会儿,我叫人去请太医!”
“二哥哥,我这就回去了。选一边的话,还是再看看吧。既然你信誓旦旦,认为大哥哥此番必然逃不过,那咱们,拭目以待。妹妹话说得难听,哥哥别介意。你怕是斗不倒他。等我动手吧。蓉妹妹说的有几分道理。他既然犯的错大,那就该重罚。”
虽然风雨依旧肆虐,却在精心设计的水道引导下,迅速排出。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天意,错得太离谱!
她不再避嫌,亲自走到正房门口,跟巴勒仲隔着一个院子喊话。
阿香和舒泰,闻讯前来迎接自家主子。
故宫跟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那里有,她的胭脂地。
雨水落地声,时不时响起的电闪雷鸣,迫使他大声喊叫,才能让院里面的人听见自己。
“你说我还能再有孕,他连我的门都不进,怎么能再有孩子?我知道,爷不是厌恶了我,他是难过。恨自己保护不了妻女,只能任由佟妃算计。四公主,我真羡慕你。”
太子妃赶紧把绿茹叫进来,主仆两个急得满地乱转。
“有你在,本宫还怕它们不肯听话吗?”
雨,终于喘了一口气,下得不似先前猛烈。
太子妃亲自选了三套她没怎么穿过的体面衣服,叫海枫把里里外外全给换了。
“哥哥要我选?”
把储位,给我交出来。
想到那半夜里,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太子本来因为妹妹到访,稍有动摇的意志,重新坚硬如铁。
“是啊。当年在青城行宫,汗阿玛病危。我要是听外公的话,狠下心,如今,都该坐上龙位十年了。”
“对啊。你什么都有。协理着理藩院,麾下文臣武将,都那么能干。你还有瑞香坊,有五方楼,日进斗金。汗阿玛最宠的王嫔,是你举荐的。我,除了个平常的娘家,真是帮不上爷一点忙。”
海枫没想到,柔柔弱弱的母亲,竟有这样的魄力。
“我知道你来找蓉儿说什么话。还跟小时候一样,好管闲事。费扬古跟你告状了吧?”
阿香和舒泰守在马车的两扇小窗户边上,死命拉紧窗帘,不放一滴雨水进来。
反正怎么都是死。
“哎,公主是送信给王爷吧!”
这群冷血的政治机器不肯帮忙,那,只好她自己来想办法。
“四公主,这些话,你似乎该讲给大阿哥那边的人听。爷就算有过错,也不是大错。何况,不是我们先动的手。”
她俩的手指,泡到些许发白。
十几个太子妃身边的仆从,听见外头通传,男男女女,倾巢出动,打雨伞,穿蓑衣,出来迎接。
她终究还是抵抗不过宫廷的侵蚀,抛弃了碍手碍脚的良知。
“我冒暴雨天气过来,怕的就是这样。哥哥,你不明白汗阿玛。他志得意满,打败了噶尔丹,此番去五台山,就是向天下炫耀,自己文治武功,如何厉害。这个节骨眼上,多大的丑事,都会被遮掩过去。难道彻查的命令拖延一天,你就一天不放粮?”
“比不过,我,永远比不过汗阿玛。既然他都不在乎山东灾民生死,我又何必在乎?你也是念过史书的,哪朝哪代,不闹个几百次饥荒?远的不说了,闯王李自成但凡有一口吃的,今日紫禁城,未必姓爱新觉罗吧!”
“奴才万没想到,公主竟然真来了。您哪怕等雨小些!热水都烧上了!快请下车吧!”
“自然。自打,蓉儿被他们算计.”
从乾清宫到毓庆宫,这样的天气,他身上的宝蓝色团龙褂子,竟然一点裤脚都没沾湿。
比不上,他的千古好名声。
雨势,丝毫没有削弱的意思,反而更加猛烈。
紫禁城的排水系统,果真一绝。海枫当年在大学念书的时候,跟风来这里观光,没能看到的九龙吐水,这回估计都能看到了。
她就松懈了一个正月,保个胎的功夫,两边就变得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哎哟,四公主殿下。这样的天气,您好歹缓一缓,再进宫啊!”
至于这话的后半段,海枫没有明讲。
太子并没理会妹妹的阴阳怪气,示意妻子出去后,施施然落座。
海枫反复叮嘱跟着来的三个人如何有效驱寒后,才尽量以最快速度,冲进了太子妃石氏的屋子。
她从小,就在亲生父亲的冷血压榨下,懂得了这个道理。
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揭竿起义吗?
话说得太快太急,海枫一个没注意,气走岔了,肋下疼得不行,伸手去揉。太子妃以为她这是动了胎气,急得双眼含泪。
脚下,泛起大朵大朵,乳白色的浪。
完全由她支配的嫁妆,四万八千亩良田。
山东、陕西两地灾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没想写这么长,不知咋的就长了。关于济兰和太子妃心境的转变,感兴趣的可以看看上卷末的番外。我觉得刚恢复更新咔咔上番外不好,打算分三天更出来。一切劳动首先以食物为目的的那句话,出自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