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交盛夏，内务府的冰窖就成了千金难换的宝贝。

阿哥所负责来领冰块儿的两个小太监，顶着喷火一般的日头，站在长街上，排在队伍最后。

好不容易轮到了。手执账簿的老管事站在凉棚底下，把这两个青瓜蛋子掂量来，掂量去，不紧不慢地开口。

“今儿正巧没了。请阿哥所三公主、七阿哥、六格格，三位小主子担待些吧。”

酷热的天，没气还要惹出气呢，何况当差无功而返？二人中间，年纪小些的那个，忍不住怨气，开始回嘴。

“都是定好的分量，怎么就没了？横是太皇太后不在了，四公主又去了畅春园，你们就压着三个老实的主子欺负。前两日吃寒瓜，给我们馊的；分过来的冰，一碰就碎，指不定是哪宫里不要的边角料呢！今儿干脆没有了！”

老管事半点不慌，哗啦啦翻着账本，指给他俩看。

“别张口胡吣。瓜不打开，我们怎知道它馊了？今儿十二阿哥不舒服，慈宁宫！苏麻妈妈派人过来，多要的冰。要埋怨，去埋怨自己摊上的主子，没托生在妃位娘娘的肚子里！”

二人中年纪略大些的小太监，听见‘慈宁宫’三个字，便知道内务府算是得着金牌令箭了。就算闹起来，他们也绝不会因此吃亏，赔笑求告道：

“爷爷担待担待吧，哪怕给我们些碎的都行。三公主年纪大，七阿哥是个男子，尚可对付一天；六格格才三岁，没有冰，她中了暑气，不是玩儿的。”

“哎。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小小年纪，嘴巴这般狠毒。”

“她谁想要？”

想起比自己还小一岁、却已经有点成人气度的八弟，九岁的七阿哥，自惭形秽。

骂完又叫他们去请三公主和七阿哥，过来一起享用这难得的降暑之物。

老管事摇摇晃晃地走进凉爽的冰窖，取了些中等品相的碎冰，勉强盛满一个最小号的冰釜，端出来，交给他俩。

“行了，去当差吧。”

为什么呢？

伺候六格格的乳母嬷嬷们，早巴巴儿地等了一上午，盼着沾点主子的恩典，爽快片刻。看见这凄惨的冰水混合物，气不打一处来。不问缘由，张口就骂。

“我用不上，你们把这些，送到三公主和六格格屋里去。还有，外头挨罚的两个小太监，叫他们歇着去吧。”

七阿哥赶忙去开门，两个小太监已经走了，只有舒泰站在门外。一见到他，利落地请安。

这些比冰碴还令人寒心的话，一字一句，都传到正在练字的七阿哥耳中。

又是八阿哥。

“四公主不在宫里，你们嘴上可算是开了禁。怎么？七爷不是爷？使唤不动你们俩个？”

“舒泰姑娘饶过咱们这一遭吧，再不敢了。”

七阿哥刚用水晕开颜料要作画，两个小太监挨挨蹭蹭地，过来跟他请罪。

小太监们把几支笔都给洗好了，七阿哥迟疑良久，终于选了一支，郑重蘸取颜色。

热天午后，蝉鸣都盖不过嬷嬷的高嗓门。三公主打发人过来说自己不热，先可着六格格使用。两个小太监，于是去请七阿哥。

又是他。

舒泰本都走远了，出宫门时，不经意间，眼角掠过书房门口，意外发现七阿哥竟然在目送她，心底不知怎么地，酸甜苦辣咸，百味杂陈。

“七爷吉祥。畅春园新结的果子，主子叫送来，给三公主和七爷尝尝。”

为什么他们俩明明年纪相仿，出身相仿，自己却处处争不过？

“劳姐姐惦记。”

深吸一口气，七阿哥搁下笔，正打算出去说自己不热的时候，窗外却传来一个声音，是平素令他心动不已的脆生：

“七爷，奴才卑微，轮不上说这话。但是.今儿的事，您是爷，他们不好，该罚就罚。要是不想自己开口失了身份，派个人跟翊坤宫说一声即可。我们主子，拿您跟宜妃娘娘生的九阿哥，一样看待呢。贵妃娘娘事情多，且身子骨不结实，宫务，爷不能都指望她周到、不出纰漏。”

作为这里唯一的一位阿哥，不仅奴才们对他有指望，其实就连三公主，有形无形中，都巴望着他在上书房能有点出息。这样，此间才能在偌大的紫禁城中，增加些许分量。

两个跟着来的粗使小丫头，捧白玛瑙的果盘进来，在桌上放好。七阿哥只顾偷眼看舒泰，完全没注意到，海枫到底送了什么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