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哭向金陵事更哀’
凤姐儿应承下来,这下轮到一旁的平儿面色古怪了。偷眼瞥了眼黛玉,心下暗忖,如今二奶奶被休,往后再无掣肘,难道往后真要住进伯府不成?就是不知到时候林姑娘如何做想了。
行囊不多,平儿等几个提着便能走。麻烦的是嫁妆,这些年进进出出,期间凤姐儿又置办了些,算算嫁妆总值个二万两。眼看巧姐儿哭得死去活来,凤姐儿便道:“那嫁妆就留给巧姐儿吧,放心,来日你出阁时,妈妈定给你额外添些。”
巧姐儿大哭不止,扯着凤姐儿不让走。与黛玉一道儿来的红玉劝说道:“姐儿何必哭成这样,二奶奶如今不过是到伯府暂住,说不得过几日就回来了呢。”
巧姐儿心下存了念想,这才不再哭闹。当下一众人等提了行囊一道儿往伯府而去,黛玉又打发了红玉寻邢夫人交代。
红玉到得前头议事厅,便见赵姨娘蔫头耷脑跪伏在地,贾政怒不可遏训斥不止。一旁的邢夫人志得意满,正悠哉悠哉的品着香茗。
红玉入内见礼,贾政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也不搭理赵姨娘。邢夫人笑道:“红玉怎么来了?”
红玉便道:“我们太太接了二奶奶到伯府暂住,特意打发我来与大太太言语一声儿。”
邢夫人顿时面上一怔,不知如何接话,一旁的贾政赶忙道:“也好,如今他们两个正闹别扭,总要缓上几日才能和好。你代我谢过玉儿,再请她照看好凤姐儿,免得她想不开。”
红玉应下,随即告退而去。人一走,那地上跪着的赵姨娘便撇嘴道:“休书都写了,哪里还回得来?”
邢夫人心头暗赞,贾政却怒道:“你这蠢妇闭嘴!再敢聒噪,明日老夫便打发人将你发卖出去!”
赵姨娘顿时吓得再不敢多嘴。
却说黛玉领着凤姐儿、平儿等一路到得会芳园,自角门到得东路院后头,黛玉行到一处小院门前笑道:“婶子前两日才动身,内中方才仔细拾掇过,凤姐姐如今住进来刚好。”
此处小院儿凤姐儿也曾来过,李绮、李纹出阁前凤姐儿还亲自来添过妆。众人进到内中,黛玉陪着凤姐儿说话,探春、惜春也在一旁劝慰,平儿等赶忙将物件儿安置了。
红玉是个有眼色的,见内中短了蜡烛、灯油等物,便出来吩咐丫鬟去库房取,偏赶上晴雯、香菱、邢岫烟等一并来了。
晴雯扯了红玉问道:“二奶奶来了?莫非琏二爷真個儿写了休书?”
红玉赶忙压低声音道:“许是一时恼了也是有的,二奶奶瞧着正狼狈,这会子太太正陪着说话儿呢。我看咱们也别去搅扰,待明儿再过来看望吧。”
邢岫烟深以为然,道:“正是这个道理,晴雯,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晴雯唏嘘道:“不想这般威风的二奶奶都落了难。”
香菱却道:“何止二奶奶?这几年贾府眼看着没落,老太太、太太这一去,如今二奶奶又被撵出来,来日家中指不定如何乱呢。”
邢岫烟听闻休弃王熙凤之事,内中邢夫人多有参与,这会子心下分外别扭。既不满邢夫人胡乱掺和人家家事,又生怕被其牵连了。
晴雯一琢磨也是,当即道:“这些年错非二奶奶勉力维持,荣国府说不得早就星散了,这会子赶了二奶奶出来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四爷过会子就回来,我去求四爷过去问问到底怎么个缘由。”
香菱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扯了晴雯道:“你这好打抱不平的性儿何时改改?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四爷再如何也不好开口吧?”
晴雯却撇嘴道:“问问都不让,可见内中定然藏着奸呢!”
红玉生怕晴雯去烦李惟俭,赶忙扯了其低声将从荣国府听得的信儿说了。晴雯听罢眨眨眼,恼道:“就是因此?起因还不是因着琏二爷偷娶?怎么到头来错儿都怪在二奶奶头上了?”
香菱也道:“那阵子新二奶奶、旧二奶奶的传得四下都是,连咱们伯府都听到信儿了。二奶奶脾气虽烈一些,可总归占着理,无凭无据的撵人出来,实在没道理。”
邢岫烟想得开,说道:“道理都在琏二哥身上,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晴雯瘪嘴道:“这世道好不公平,只有男子休妻,却没听过女子休夫的。”
恰此时传来李惟俭的声音:“怎么着,莫非你还要休了我不成?”
晴雯吓了一跳,回头瞧见来的是李惟俭,当下嬉笑着凑过来撒娇道:“哪里要休了四爷?我害怕人老珠黄了四爷不要我呢。”
李惟俭探手捏了捏晴雯的鼻尖,说道:“才回家,就听海平说琏二哥休了二嫂子,啧……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你们先回去安置,我去问问情形。”
晴雯、邢岫烟等应下,往外头行去,又撞见闻讯而来的傅秋芳与宝琴,三女拦了二人,又一道儿往会芳园而去,自是不提。
却说李惟俭进得小院儿里,心下兀自纳罕。本道因着他的存在,诸般事宜改易了许多,兴许就没了这一遭,不想兜兜转转,凤姐儿到底还是被休了。
又一想,好歹此番没沾官司,总不至于‘哭向金陵事更哀’了。
进得内中,这会子巧姐儿已然不闹了,凤姐儿正与黛玉诉着委屈。见李惟俭进来,凤姐儿起身迎了,唤了声‘俭兄弟’,目光中不无幽怨。
李惟俭蹙眉道:“怎么就闹到这步田地?”
那凤姐儿冷笑道:“还能如何?他自护着林妹妹往扬州去了一趟,回来心思就不在我这儿了。又眼见我赚了些体己,便四下想法子从我这儿抠银钱,这一回两回还好说,三番五次的我自是不肯给了。他承袭袭爵,自觉压了我一头,心里头自然不痛快。”
顿了顿,又道:“到后来偷娶尤二姐,又自个儿染了脏病。许是计较着再无子嗣,回过头来便愈发念着当日滑了的男孩儿!”
李惟俭叹息了一声,瞧向内中几人,旋即低声与黛玉耳语了几句。黛玉蹙眉不解,又迎着李惟俭的目光瞧了两眼,这才颔首道:“三妹妹、四妹妹,凤姐姐想来这会子也疲乏了,不妨让凤姐姐歇息歇息,咱们还是先到前头叙话吧。”
探春、惜春应下,心下却分外不解,琢磨着俭四哥有什么话不好让人听见,偏要私下与凤姐姐说?
二人起身,与黛玉一道儿去了前头,连巧姐儿也被劝说着走了。
内中只余下凤姐儿、平儿与李惟俭,凤姐儿冷哼一声道:“如今可算称了伱的心意了!”
李惟俭道:“早说贾琏并非良人,偏你为了个诰命死活赖在贾家不肯走,如今倒好,生生被人撵了出来。”
凤姐儿哪里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反唇相讥道:“若二姐儿是个男孩儿,也没有今日之事。”
李惟俭道:“去母留子的事儿还少了?你这话也就骗骗自个儿。”顿了顿,又道:“也不知是不是贾琏得了风声。”
“什么风声?”
李惟俭沉吟道:“今儿朝会,有御史弹劾王子腾贪渎,卖官鬻爵。又弹劾你父王阁老逃税超百万银钱。”
“啊?”凤姐儿顿时骇得不知如何言语。
李惟俭说道:“金御史算是陈首辅一系,背后说不得是圣人属意……圣人今日大怒,已派发了钦差往金陵查办。”
王家要倒霉了!此时爆出这等事,明显是圣人打算卸磨杀驴。想想也是,如今朝局向好,心腹大患准噶尔已去,岳钟琪又在身毒拓土千里,朝廷税赋年年都是新高。圣人愈发疏于朝政,可不就要想着清算十几年前的恩怨?
凤姐儿忙问:“那我父亲——”
李惟俭道:“大抵填补上银钱,也就没事儿了。不过你两个叔叔怕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