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接了绣春囊,眼看其上妖精打架,顿时唬得变了脸色。问道:“哪里得来的?”
邢夫人依样说了一通,临了才道:“这凤姐儿掌家,自个儿不出面,打发个未出阁的三姑娘管着家。三姑娘再如何能为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管得好下头的刁钻下人?太太且看看,这等物件儿如今都进了园子。传出去,来日家中的姑娘如何做人?”王夫人心下思量,一直谋算着如何重新掌家,如今倒是个契机。那邢夫人能想到的,王夫人自然也想得到。这等事儿,怕是老太太总要最后一个知晓才是,不然一准儿大事化小。
如今得了大意名分,正好拿那凤姐儿作筏子。
因是豁然而起,说道:“我吃在念佛二年,原想着凤丫头是个妥帖的,不想近来也骄纵了。这物件儿,说不得就是琏儿的!”
邢夫人眨眨眼,瞬间就被说服了。贾琏那厮连柳病都得了,还有什么事儿是干不出来的?
王夫人又道:“此事不好惊动老太太,我先去寻凤丫头说道说道!”
邢夫人眼见王夫人迈步就出了正房,当下起身就追:“太太稍待,我也同去。”
却说这日怡红院里,凤姐儿正与平儿盘账。到得五月里,各色瓜果上市,这暖棚营生也就告一段落。待七月里才会种下各色反季果蔬。
账目点算过,凤姐儿蹙眉道:“好似比去年少了些。”
平儿就道:“如今又不止奶奶一家做暖棚营生,听闻承恩侯府的暖棚去年扩了半数。这分薄了,可不就赚的少了些。”
凤姐儿蹙眉思量道:“说来如今银钱可劲儿用也足够,偏偏这心思野了。赚了一万就想两万,赚了十万就想百万。算算到手将近两万银元,放在从前怎么都知足了,如今偏偏却有些瞧不上。”
平儿心下暗忖,可不就心思野了?这才几日没见俭四爷,便催着自己又去送信儿了。
正待此时,有丫鬟回话,说是大太太与太太一道儿来了。
凤姐儿心下纳罕不已,赶忙来迎。自打王夫人解除了幽禁,姑侄两个不过是面上情分,平素少有走动。
到得院儿里,只见王夫人与邢夫人气色更变,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
凤姐心下拿不得准,赶忙奉茶,因笑问道:“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
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
平儿见了这般光景,心内着慌不知怎么样了,忙应了一声,正要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凤姐儿却道:“有什么话是平儿听不得的?”
王夫人默然看着凤姐儿,凤姐儿心下略略慌乱,思忖着莫非自己与俭兄弟的私情被人撞破了?
当下也变了脸色,冲着平儿摆摆手,平儿这才带着小丫头一齐出去。
到得此时王夫人才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说:“你瞧!”
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上头绘着妖精打架,顿时也吓了一跳,蹙眉忙问:“太太从哪里得来?”
王夫人见问,颤声说道:“我从哪里得来!我天天坐在井里,老太太拿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
凤姐听得,看了眼木着一张脸的邢夫人,也更了颜色,忙问:“这话儿说的,太太怎知是我的?”
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你反问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再有女孩子们是从哪里得来?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哪里弄来——”
不待王夫人说完,凤姐儿便喝止道:“太太这话说的,我却要辩驳一二了。这一来,二爷自染了病,从不进园子。太太既说是老太太的丫头自园子里拾的,那这就对不上了。二爷好些时日不曾进园子,这物件儿若果然是二爷的,莫非还会自己飞进去不成?”
顿了顿,又道:“再者,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带子、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劳什子;
三者这东西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我就年轻不尊重,亦不能胡涂至此;
四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况且她们也常进园,晚间各人家去,焉知不是她们身上的?
五则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珍大嫂子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皆系年轻侍妾,她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她不算甚老外,她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又焉知不是她们的?
六则园内丫头太多,保得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也有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时半刻人查问不到,偷着出去,或借着因由,同二门上小幺儿们打牙犯嘴,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如今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
王夫人被凤姐儿辩驳的看似哑口无言,只道:“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轻薄至此,不过我气急了,拿了话激你。”跟着退二进三之言便说了出来:“当着你婆婆的面儿,如今是你掌家,偏出了这等事儿,你说该如何处置?”
凤姐儿便道:“我看也不好太过张扬,惊动了老太太就不好了。”
邢夫人此时才开口附和一声:“这话在理儿。”
凤姐儿三角凤眼瞥了邢夫人一眼,心下暗自恼恨,嘴上说道:“太太放心,我这就寻林之孝家的寻几个妥帖的婆子暗访一番,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王夫人便道:“你陪房才几个?只怕不大够用,我看让周瑞家的一道儿陪着吧。”
那邢夫人也道:“王善保家的最是妥帖,不如也算她一个。”
凤姐儿心知这二人是想趁机闹大,偏被拿了话头,只得应承下来,便说以查赌为由头。
当下凤姐儿叫了平儿吩咐下去,不片刻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等婆子齐齐汇聚,凤姐儿便命人将角门落锁,旋即领着人先行从上夜的婆子处抄捡。
不片刻抄捡出攒下蜡烛、灯油等物。凤姐儿心下不大在意,那王善保家的却是个拿了鸡毛当令箭的,喝道:“这也是赃,不许动,等明儿回过大太太、太太再动。”
自值房出来,凤姐儿便道:“大嫂子孀居,且白日里不在家中,不好惊动了。”
那王善保家的也是惯看风色的,有李惟俭这个亲弟弟一般的在背后撑着,谁敢得罪李纨?
当下附和道:“大奶奶品格儿谁不称赞?家中就数大奶奶房里最清净,咱们可不好打扰了。”
凤姐儿身边的平儿就道:“大奶奶品格出挑,莫非三姑娘、四姑娘就不好了?你这话我可听不过去。”
王善保家的一怔,赶忙道:“平姨娘说笑了,这品格是品格……方才大太太与太太交代下来了,总要将几位姑娘身边儿的丫头查一查。”
查什么?平儿心知肚明,瞧瞧周瑞家的与王善保家的神色,分明就打算趁机公报私仇。
正巧刚从值房转出来,遥遥就见有婆子匆匆而来,到得近前回话道:“二奶奶,俭四爷要进园子。”
凤姐儿顿时乐了,心说俭兄弟这来的还真是时候。她正发愁如何推脱呢,说不得就应在俭兄弟身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