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翻检
少一时,有婆子殷勤引着李惟俭到得沁芳闸桥,李惟俭负手而行,到得近前瞥了眼王善保家的与周瑞家的,心下纳罕之余,又看向凤姐儿,说道:“这是闹哪样儿啊?我方才要过府,却被个婆子给拦下,非说要禀过二嫂子才行。”
凤姐儿三角凤眼一转,看向王善保家的道:“这事儿王嬷嬷最是知道,不若王嬷嬷给俭兄弟说说?”
“这——”王善保家的情知李惟俭与司棋之事,这会子将李惟俭当做了自家孙女婿一般,当下便道:“李伯爷不知,这家中闹了贼人,这不大太太与太太打发我们帮衬着二奶奶搜检一番,瞧瞧有没有内外勾结的丫鬟、婆子。”
“搜检?”李惟俭心下纳罕,暗自琢磨,这薛家、司棋一早儿就搬出大观园了,怎么还闹出搜检大观园这档子事儿来?
他当下顺口就道:“整治家中下人是一回事,可不好闹得兴师动众的,再坏了自家名声。”
王善保家的谄笑道:“伯爷这话儿说的,定然不能,小的们有分寸着呢。”
李惟俭不知又有绣春囊,当下点了点头,那凤姐儿看向他眼波流转道:“俭兄弟这会子来,是有事儿?”
李惟俭笑道:“这不是日子将近嘛,我便来送请柬。”说话间自袖笼里抽出一封请柬来,送与凤姐儿道:“二嫂子那日若得闲,不妨来家中热闹热闹。我与妹妹商议着请了两个戏班子,一个徽班、一个昆曲班子,自一早儿唱到晚上,保准二嫂子瞧個过瘾。”
王熙凤笑吟吟接过请柬,不着痕迹地尾指勾了下李惟俭的掌心,笑道:“那敢情好,近来也实在烦闷,正好儿往俭兄弟家中热闹热闹去。”
李惟俭拱手笑道:“既如此,我先往前头去一遭,总要给老太太、大太太送上请柬。”
贾母处送上请柬,大抵是不去的,可礼节总要周到;那邢夫人处,因着邢岫烟之故,可算是与李惟俭有了干系,这不送请柬实在说不过去。另三姑娘探春、四姑娘惜春处都须得送到,小姊妹最喜热闹。
凤姐儿暗自白了李惟俭一眼,说道:“俭兄弟,这抄捡之事,你就不多说两句?”
李惟俭听出凤姐儿推脱之意,知其并不甘愿,当下只道:“荣府家事,我怎么好置喙?便是这般,我先往前头去了。”
拱手作别,李惟俭扭头便往前头而去。
王熙凤心下暗恼,那王善保家的却得意了,只道瞧在司棋的情面上,李惟俭这才没管此事。她本就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性子,当下便催促道:“二奶奶,您看咱们是不是接着往下搜一搜?”
王熙凤咬牙道:“先将省亲别墅搜检了,免得下头人趁着无人在里面藏污纳垢。”
这省亲别墅位于大观园中心,素日里只有洒扫的仆妇,除此之外再无人等光顾。王熙凤所说有理,王善保家的便应承下来。一干人等过了沁芳闸桥,径直往那省亲别墅而去。
却说李惟俭,先行到了荣庆堂,奉上请柬,又与贾母说了会子话儿。
果然一如李伟杰所料,贾母笑吟吟恭贺了一番,却推说行动不便,那日便不过去叨扰了。
李惟俭再三邀请,眼见贾母接连推拒,这才惋惜一声,吃了一盏茶这才从荣庆堂出来。贾母听闻其要去东路院大太太处,又赶忙打发鸳鸯去送。
李惟俭心知肚明,老太太极得意鸳鸯这个大丫鬟,这是寻机让自己与鸳鸯独处呢。
鸳鸯伴行身后半步,二人出得垂门,过了穿堂,李惟俭忽而放缓脚步道:“鸳鸯?”
“嗯?”
梳着粗辫子的鸳鸯略略仰头瞧了李惟俭一眼,李惟俭便瞧见,许是年岁又长了,鸳鸯面上的稀疏雀斑竟褪了个差不多。此刻看过去,面上光洁一面。姑娘家只与其对视一眼,顿时羞得垂了螓首,以袖遮面道:“俭四爷是有事儿?”
李惟俭眼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我怎么听说,二嫂子正领着人抄捡大观园呢?”
鸳鸯面上红晕褪去,四下瞧瞧,眼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傻大姐一早儿回来就说了,说是见了个了不得的物件儿。其后被大太太撞见,不知怎地,大太太与太太便拿着东西去催逼二奶奶,其后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随同二奶奶一道儿搜检。”
“了不得的物件儿?莫非私藏了火器不成?”
鸳鸯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半晌,到底说道:“是个绣了春宫图的物件儿……”
绣春囊?
虽年代有些久远,可李惟俭依稀记得,好似剧中那傻大姐是在山石上捡的。剧中司棋与潘又安有私情,且被大丫鬟鸳鸯撞见过,刚好那物件儿就在司棋幽会潘又安的山石左近,十之八九便是潘又安掉的。
可如今……这绣春囊又是打哪儿来的?
眼见李惟俭若有所思,鸳鸯便低声道:“俭四爷,这等腌臜事儿俭四爷还是莫管了,免得逮不到狐狸反倒惹得一身骚。”
李惟俭回过神来笑道:“再说吧……若只是抄捡丫鬟、仆妇也就罢了,倘若连三姑娘、四姑娘处也要抄捡,甚至大姐姐处都不放过,那说不得我就要管一管了。”
当下二人举步又往东路院而去,待行了一阵,眼看邢夫人院儿后头的角门近在眼前,鸳鸯忽而道:“俭四爷……能否多容我两年?”
李惟俭停步,纳罕看向鸳鸯。鸳鸯闷着头说道:“老太太待我不薄,我总要伺候过了老太太,服了大功,才好……才好过门儿。”
李惟俭思量道:“近来老太太身子骨欠妥?”
鸳鸯道:“到底上了年岁,三不五时就病一场,人见着也不似去年富态了。”
李惟俭叹息道:“难得你有情有义,那便依着你就是了。”
鸳鸯暗自舒了口气。前几日她领了差事往忠靖侯府送物件儿,隐约听湘云身边儿的丫鬟提及,待及笄之后转过年来便要过门。回来后眼见贾母又是这般情形,心下感念老太太临了给她安置了前程,如今这才做出这般决议。
的确是好前程。鸳鸯乃是贾母面前最出挑的大丫鬟,荣府丫鬟里独一份的体面。还掌管着贾母的私产,于是前头才有贾赦谋算娶鸳鸯为妾的糟烂事儿。错非跳出荣府这个坑,只怕老太太一过世,鸳鸯就得被邢夫人与王夫人生生磋磨死。
进得邢夫人院儿,自有婆子迎来,又赶忙打发个小丫头去通禀。少一时,那邢夫人迎到正房门前,笑盈盈看着李惟俭道:“哟,俭哥儿这是来送请柬?快进来,都是自家人,不用外道。”
李惟俭笑着没言语,鸳鸯此时业已回返,李惟俭随着邢夫人进得正房里。待落了座,又有丫鬟奉上香茗来,邢夫人在正座端坐了,面上不禁带着几分欣喜。
口中说道:“这先前还指望着二姑娘与俭哥儿亲上加亲,不想二姑娘处还没着落,倒是我那侄女进了俭哥儿的房。”
李惟俭抽出请柬奉上,笑着说道:“也是机缘巧合,先前便在苏州结识了岫烟,当日只道不过是偶遇,往后怕是再会无期。不想转过年来她便来了荣府。”
邢夫人说了些道喜的话儿,一则夸邢岫烟娴静、品格儿出众,二则说二人乃是天作之合。
这恭贺的话说过,邢夫人便急切道:“俭哥儿,这说来咱们也是自家人了,这往后有什么好处,可莫要忘了我这个做姑姑的。”
邢夫人往自己脸上贴金,李惟俭也不在意。寻思着这二年邢夫人倒是消停了不少,二姑娘的事儿说不得往后还须邢夫人说几句好话儿,因是便思量道:“说来还真有一桩。”
邢夫人顿时来了精神头儿,问道:“还真有?俭哥儿快说说!”顿了顿,又有些为难道:“不过俭哥儿也知,大老爷欠了不少饥荒,我如今手头儿也没多少银钱。”
这倒是真的,错非如此,邢夫人也不至于去打劫贾琏的买药银子。
李惟俭便道:“此一桩本小利大,太太当知珍珠都能养殖,这南珠多以太湖为佳。”
邢夫人接茬道:“是呢是呢,如今珍珠虽便宜了不少,可也腾贵。南珠倒还好说,那北珠尤为珍贵,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怕是要上百银元呢。”
这北珠说的是东珠。
李惟俭继续道:“北珠不好说,不过这海珠如今也能养了。”
“啊?”
李惟俭笑道:“回头儿我将方子送来,太太依样养殖,在津门寻一处海滩,投入不过千多银元,每年少说能赚个几千。”
邢夫人大喜过望!当下笑得合不拢嘴,身子扭来扭去,干脆起身亲自为李惟俭斟了茶。几千银元啊,都不用这么多,每年有个两千银元就足够邢夫人养老的了。
也无怪她性子贪鄙,做了继室,无儿无女的,丈夫又早早过世。如今是继子当家,她这做继母的比贾琏大不了许多,全然指望不上贾琏与凤姐儿孝敬。这再不为自己谋些私利,单指望那每月一丁点月例银子,日子的确没法儿过。
“那我往后可就全指望俭哥儿了。”
邢夫人喜形于色,又张罗着摆饭,总要招待李惟俭一回才算。
李惟俭推拒道:“来日方长,我方才与林妹妹说过了,一会子回家去吃。”顿了顿,李惟俭忽而道:“听闻大太太今儿自丫鬟手中得了个了不得的物件儿?”
邢夫人面上一怔,道:“俭哥儿也知道了?”
李惟俭胡吣道:“方才过府时被婆子拦了一刻,扫听了一番才知出了这等出格的事儿。”
邢夫人不无得意笑道:“凤姐儿、琏儿素来得意,如今合该有此一遭!”
邢夫人又不是个有城府的,两句话便让李惟俭将事情猜了个大概。大抵是邢夫人撞见傻大姐,得了绣春囊,随即寻了王夫人。正好王夫人有意重新掌家,两边厢一拍即合,一个红脸儿、一个白脸儿,凤姐儿骑虎难下,只得依着王夫人之意搜检大观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