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便吩咐:“叫她来见我。”
少一时,丰儿入得内中,规规矩矩见过礼,便将扫听到的信儿尽数说出来。
“奶奶,那尤姨娘的母亲、妹妹还有珍大奶奶三不五时便去探访,秋桐与那三姐儿骂战了一场,被三姐儿抓了脸面,听闻自那以后再不敢堵门谩骂,只私底下嚼舌头。”
“二爷倒没怎么去瞧尤姨娘,每日家只顾着寻那夭桃伺候。时而不在家中,定是约了人一道儿去三姐儿住处耍顽去了。不过这几日倒是去的少了,听闻那尤三姐儿赶了人,好似寻了一门营生,要往江南一行呢。”
“营生,什么营生?”凤姐儿问道。
小丫鬟丰儿道:“听珍大奶奶身边儿的丫鬟说,好似薛家的罐头厂子滞销,三姐儿前些时日邀了些蒙兀王公子弟,一场酒宴下来卖出去不少,单单是提成便分润了足足二百两银子。尤三姐儿得了好处又动了心思,便要往江南去拓展销路。”
凤姐儿捧着茶盏暗自思量,尤家众人,那尤老娘只知巴结讨好,尤氏孀居寄在荣府,素日里也不敢放声,尤二姐又是个软弱的性子,唯独那尤三姐不好招惹,她这一去倒是少了许多烦扰。
不过尤三姐怎地与薛家有了勾连?凤姐儿便问:“尤三姐怎地识得薛家人等?”
丰儿撇嘴道:“还能如何?薛家大爷总来寻蔷二爷耍顽,一来二去便凑到琏二爷身边儿,时常也往尤三姐处走动。”
敢情是薛蟠通过贾琏识得了尤三姐,又因此让尤三姐与宝钗凑在了一处。
凤姐儿思量着,那丰儿等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另有一桩事,好似二爷近来又要往平安州去。”
凤姐儿回过神来问道:“怎么又去?”
这却不是丰儿能知晓的了,因是只摇头不已。说道:“听闻二爷这一回怕是要腊月里方才回返呢。”
凤姐儿撂下茶盏,蹙眉思量不已,图了蔻丹的纤指不住的敲打桌案。待好半晌,凤姐儿忽而发话道:“叫王信来。”
这王信乃是凤姐儿的陪房,原本负责庄子事宜。起先凤姐儿信重来旺夫妇,因着尤二姐一事来旺推诿隐瞒,凤姐儿心生不满之下,转而开始重用那王信。
王信此时还在庄子上,自然不是说来就来的。待转过天来,王信才匆匆而来。
凤姐儿尚在月子中,不好见客,便打发平儿来回传话。王信得了吩咐,便去找寻那张华的下落。
这尤二姐之事,皆已深知。原来已有了婆家的,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场存身。年初时贾琏偷娶尤二姐,很是威逼利诱了一番,张华得了二十两银子便将那亲事按下不提。
王信是个稳重妥帖的,不两日便扫听了个清楚。此时凤姐儿方才出月子,总算能见客了,便在知春堂里见了王信。
那王信垂手将张华情形一一说过,临了又道:“若奶奶出面只怕不妥,二爷得知了,定会与奶奶生分。”
凤姐儿原本心下不屑,转念一想又来了主意,当即便按下此事不提。
又两日,贾家派了车马来,接了凤姐儿回转。时隔数月,凤姐儿总算回了家中。
凤姐儿一路到得荣府,先行见过了诸长辈,贾母等看过才满月的二姐儿,不住的安抚凤姐儿,说下一胎定是男孩儿。
凤姐儿面上浑不在意,旋即带了孩儿回返怡红院。尤二姐、秋桐、夭桃等纷纷来迎,此时凤姐儿与尤二姐才算见了面。
秋桐、夭桃先行见过礼,那尤二姐陪笑,忙迎上来万福,张口便叫:“姐姐归家,不曾远迎,望恕仓促之罪。”说着,便福了下来。凤姐忙陪笑还礼不迭。二人携手同入室中。
凤姐儿进得正房里上座,尤二姐又赶忙道:“奴家年轻,一从到了这里,诸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今日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弃奴家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示教训。奴亦倾心吐胆,只服侍姐姐。”说着,便行下礼去。
凤姐儿忙还礼,又命平儿将尤二姐搀扶起落座。
待其落座,凤姐儿才开口道:“皆因奴家妇人之见,一味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卧柳,恐惹父母担忧。此皆是你我之痴心,怎奈二爷错会奴意。眠宿柳之事,瞒奴或可;先前娶姐姐作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亦不曾对奴说。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不想二爷反以奴为那等嫉妒之妇,私自行此大事,并未说知。使奴有冤难诉,惟天地可表。如今姐姐既来家中,又有身孕,只待来日除服,奴家定求了二爷大礼相娶。”
尤二姐早先听尤三姐说凤姐儿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免心下惴惴。尤二姐此时见了,便认她是个极好的人,种种风传,不过是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亦是常理,故倾心吐胆,叙了一会,竟把凤姐认为知己。
凤姐儿略略问询,待听闻尤二姐身边儿只两个外头带来的丫鬟,顿时蹙眉道:“这家中没有相熟的,只怕便被那些生了富贵眼的苛待了,这怎行?我身边儿正好有一丫鬟名唤善姐儿,不若过去听姐姐使唤。”
尤二姐心下感念,推拒不得,只得收将下来。
此时尤二姐有孕四月左右,小腹微微隆起,凤姐儿见此便道:“都是妇人家,妹妹此时是双身子,可不敢劳累了。”当下便命平儿将其送回。
尤二姐一去,新来的夭桃作鹌鹑样,只偷眼四下观量,此时也赶忙请退。唯独那秋桐,因着先前是大老爷房里的,起先又在凤姐儿跟前得了几分体面,是以便道:“奶奶可算回来了,我可是有不少话要与奶奶说呢。”
凤姐儿有心利用秋桐,又哪里肯与其聒噪?当下便道:“我知你心下不平,便只当你年轻不知事。她现是二房奶奶,你二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她三分,你去硬碰她,岂不是自寻其死?”
秋桐心下恼恨,叫道:“奶奶方才是明媒正娶的,那等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哪里比得过奶奶?”
凤姐儿当即惨笑一声,说道:“这外间宠妾灭妻、嫡支妻子骈首就系的又不在少数,说来还不是全凭着爷们儿的心意?我若装聋作哑,还能领着两个姐儿好端端在家中,若与其硬碰硬,说不得来日二爷便要撵我出门了。”
秋桐年轻气盛,顿时咬牙骂道:“奶奶顾虑多,我却是年轻不怕人的,我就不信这等先奸后娶的能要了我的强!”
当下秋桐摔摔哒哒而去。凤姐儿心下计较一番,紧忙叫来丰儿,与其耳语几番,又送了一支簪子,丰儿便喜滋滋领命而去。
到得这日下晌,凤姐儿伺候过老太太,便与尤氏一道儿出来。那尤氏心中有鬼,与凤姐儿一路行到粉油大影壁左近,便道:“好些时日不见,不若入内叙叙话?”
本道冷着脸的凤姐儿会推拒,不料却一口应下,只叫尤氏心下叫苦不迭。
入得内中,那尤氏方才吩咐了丫鬟奉茶,转头儿凤姐儿照脸一口唾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
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了来。这会子若被人家告我们,我又是个没脚蟹,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
当日宁府落难,还是我开口求了老太太,伱才有今日。我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
尤氏理亏,只不迭的道恼,凤姐儿却哪里肯听?憋闷数月,这会子尽数发泄出来。
只见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将混账名儿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得捕快皂隶来拿。再者,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大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
你妹妹如今也接了来家,现在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原说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又是有了人家的。不知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又不知道!”
尤氏理亏,没法子说,这会子只能拿贾蔷作筏子,咒骂道:“都是蔷哥儿!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下回见了他,我定给妹子出一口恶气!”
嘴里这般说着,尤氏却心下打定了心思,往后再不好与贾蔷往来,不然凤姐儿告到老太太跟前儿,只怕不好相与。
凤姐儿撒泼一番,眼见火候到了,便抹了眼泪、摔了茶盏气冲冲回返。
另一边厢,丰儿得了凤姐儿吩咐,悄然寻了那秋桐,低声将尤二姐与张华之事嘀嘀咕咕说将出来。
秋桐听罢讶然道:“既如此,奶奶怎还容得下那娼妇?”
丰儿道:“二爷当眼珠子也似的疼着,奶奶又能如何?”
秋桐冷笑不已,自以为拿了尤二姐把柄,转头儿便舍了银钱,求了家中休沐的小厮去寻那张华踪迹。
小厮寻到赌场里,见了那张华,哄劝其出首状告贾琏、尤二姐,那张华虽好嫖赌,却不是个傻的,哪里敢招惹荣国府?且红口白牙,半点好处也无,他才不干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小厮见劝说不动,便回去寻秋桐回话。却不知小厮才走,便有个青皮寻了那张华,足足塞了五十块银元,吩咐道:“你只管出首去告,自有贵人为你打点,待事成之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张华犹豫不决,不料转头儿便被赌场逼债,无奈之下只得暂且应承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