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晟没说其它的,只点点他,道:“罢了,你就留在这里,处理你们的家事吧。”
她注意力完全转移过来,也就没留意到,沈廷钧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
他支支吾吾的发不出具体声音,桑拧月便愈发沉默的看着他。许久后才道:“表哥,就到此结束吧,今天之后,你们周家所有人,我都不想再看见。”
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他说:“妹,妹婿。”
“你父母,表哥也知道,那是你父母,不是我父母。他们只是我舅父舅母罢了,若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们甚至只是我的表舅父和表舅母。没有嫡亲的血脉关系,他们不会真心待我,我认了这样的亲戚回去,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过沈廷钧如今才是而立之年,又是大权在握,他的魅力比之刚成年时不知大了多少倍。没见如今多少京城贵女,还在痴痴念念着想嫁给沈廷钧么?即便做续弦他们都乐意,沈候的魅力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他能逃到哪里去?
侯爷还在一旁看着呢。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随着客人越多,后院越热闹起来。
他喊上许知君与梁昊升,“走吧,一道去东宫。”
“宝,宝璐……”周秉坤涨红着脸,明知不应该,可到底是硬下心肠,说了那强人所难的话。“虽然周府亏待了你与清儿,但周府确确实实在你们姐弟无路可走时庇护过你们。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请表妹看在,看在周府曾救过你们姐弟两条人命的份儿上,给侯府说些好话,让侯府把宝璐放出来吧。”
周秉坤却似乎惊讶极了,毕竟在他看来,沈廷澜怎么会不同意呢?夫妻团聚,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儿么?难道当初他不是迫于礼法,才不得不将宝璐送到家庙去的?难道他是诚心觉得宝璐不妥,才要给宝璐一个教训的?
老夫人这安排可有意思,隔着湖边稀疏的木,女方可以看到男方那边,男方也能看到这边影影绰绰的窈窕淑女。
“表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赔不是,这完全没必要。表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她看不上我,却还想卖了我……表姐给家里写信了?那她没少骂我吧?她自己不知错、不认错,表哥就是替她认了错,又有什么用?等她出了家庙,不是照样寻我的不是,不是照样针对我、算计我?”
可她也不想去解释这个事情,感觉也没什么意思。她便假装才听见邱玉荣的话,好奇的问她:“你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是无心的?对不住了玉荣,我刚才赏太入神了,没听清你说什么。”
老人家们大多去听戏了,小姑娘们有的看杂耍,有的听说书,要是特别无聊,还能结伴去园子里转转。赏赏、钓钓鱼,再不行兴之所至泼墨留下大作也是可以的,反正园里有桌椅笔墨,总能满足客人的所有需求。
桑拧月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气的浑身打摆子。
这女子着一身金罗蹙鸾华服,她头戴红翡滴珠风头金步摇,双耳上是金镶红宝石的耳坠。她身段高挑,身姿曼妙,行走间步步生莲,当真是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本来他也无颜来见表妹,可他觉得,有些事情总该由他来做,由他来给表妹赔个不是。
与女眷这边相隔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那边空地上坐的是男宾。
但是对于桑拧月这个表妹,不管是爹娘还是兄长,心中都有气。
那日侯府的三爷寻他说了许多话,也列举了宝璐针对表妹的许多事宜。一桩桩一种种,都是宝璐的错,是她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心性险恶。
再说回当下,沈廷澜走到周秉坤与桑拧月身边。
“当不起。我可当不起二哥这一声妹婿。”
她眼圈都气红了,整个人气的发抖,甚至就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周家人怎么这么无耻啊,他们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啊?
周宝璐要护持儿子,所以她就必须得放她出来么?这么理所应当的么?可是她做了恶受到惩罚,这不是更理所应当?可到如今她都受什么罪了,她只是被送到家庙清修而已。她没有天天跪着抄经,没有吃不饱睡不暖,她的日子到底苦在哪里了,如果苍天有眼,让周宝璐来过一过她的日子啊。
她脸色就有些红,无助的说:“我,我是无心的。”
周秉坤长了一副周家人的面孔,和周宝璐有几分相像,他们都像了周母。但周母尖酸刻薄、周宝璐油滑虚伪,周秉坤却老实憨厚,让人打眼一看,就不忍心欺负他。
周秉坤便往后退了两步,郑重的代替周宝璐,给桑拧月赔了不是。
毕竟长荣是名副其实的天子娇女,比当今的安平公主还要心高气傲。她也确实有那资本,在她成亲之前将满京城的千金压得不能出头。可矜贵傲慢的长荣,此时在做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事情。
她只要做通了老夫人的工作,就不怕不能重新嫁给沈廷钧。
接到这封书信时,家里又是震惊又是震怒,娘亲更是暴走,愤怒之下差点跟着他一道上京。
也就是这时候,双鲤走到了桑拧月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些事情是周秉坤全然不知道的,因此他瞪大了眼,满眼震惊和不敢置信。
桑拧月轻笑一声:“用我陪你去么?”
桑拧月却不喜不怒,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
众人心中百味杂陈,许久后才忍不住在心中慨叹一声:沈候当真魅力不减当年。
她还有些莫名其妙,二夫人的堂妹却扯扯她的衣袖,让她往斜前方看。
桑拧月见状就顺着沈玉瑶的视线看过去,结果她没看清楚沈玉瑶看的是哪位公子,倒是对上了沈廷钧的视线。
“对,这点我承认。”桑拧月笑的讽刺的说:“可表哥你知道么?在周家借住的四年,我每年都要拿出一千两银子给舅母,作为我和弟弟的借住费。米面饭食是我另外掏钱买的,冰盆煤炭我也没用过周府的一丝一厘。而且舅母隔三差五就到我这里哭穷,买衣裳买首饰,更甚者买宅子买铺子,你回头问问舅母,那四年里,她从我这里拿走的银子,一万两能不能打住?”
织锦痛哭流涕,不敢有丝毫隐瞒,把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就是妹妹想害表妹,还想把表妹送人做妾,这才惹怒了侯府。侯府断然容不下这等心思歹毒之辈,所以才把妹妹送到家庙清修。
说真的,那真跟被人打面打脸没什么不同,总之他被说的面红耳赤,头都快低到地下去了。
娘则让他传话给表妹,让表妹回徽州去。她是他们养大的,她的终身大事自有舅舅和舅母说了算。还叮嘱他,若是发现拧月和别人勾勾搭搭,就赶紧把那事儿搅合了,她准备在徽州给拧月安排个好亲事。
什么表姐表妹换亲的,他们今天可是吃到大瓜了。
周秉坤便颤颤巍巍给两人见了礼,沈廷澜见状却嗤笑一声:“二哥原是知礼的,我还以为二哥把礼义廉耻全都还给圣人了。”
将开膳时,桑拧月听到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随即又是一片窃窃私语。
周秉坤面红耳赤的点点头。
他想起进京赶考前接到妹妹的求助信,妹妹说沈廷澜变心了,要休妻另娶。还说侯府不喜欢她这个出身不显的儿媳妇,准备给沈廷澜娶个新妇。她被送到家庙等死,希望爹娘来京城给她主持公道。
而桑拧月顺着双鲤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他没看清那位身着蓝色直缀,模样端方的庶吉士,倒是看到沈廷钧在与一个男子说话。
桑拧月直起身,看着眼前的周秉坤。几年不见,周秉坤比之之前更木讷了些,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和女眷相处的经验,此时站在她面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甚至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尽管她的态度并没有太过于殷勤,但对于从不俯身屈就任何人的长荣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低头了。
邱玉荣成亲一年多,可至今没怀孕,她为此有些心烦意乱。她也和娘亲说过此事,娘的意思是不急,先看着大夫吃着药调理,若一年后还不能怀孕,再想别的办法,可婆家那边却等不得。
爹遗憾说,他就是没宝璐脑子好使,他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把拧月再嫁一次。
二夫人的堂妹低声说:“这就是那位盛名在外的长荣郡主。”
可还没等他们动身,织锦就被送回了周府。也是从织锦嘴里,他们才知道。宝璐之所以被送到侯府家庙,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周秉坤红着脸赧然说:“不会的,不会的,宝璐不是那样的人。”
太子秦晟看看沈廷澜,又看看沈廷钧。沈廷钧道:“您不是还有朝政要忙?我送您出去吧。”
随后她又给桑拧月介绍了几样别的菜肴,包括羹汤也给桑拧月盛了一碗。就这般东一口西一口的,最后散席时,桑拧月竟然也混了个肚圆。
周秉坤继续道:“妹婿,我知道你不耻宝璐的作为,更是看不上我今天的举动。但我是荣安的血脉至亲,更是宝璐嫡亲的兄长,他们两人中不管那个受苦,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明知不妥当,我还是想努力一把。万一表妹心软了,帮宝璐求了情,他们不就可以母子团聚了么?妹婿,宝璐已经知错了,将她放出来不可以么?若真要给表妹一个交代,也可以给宝璐其他惩罚,总之不要让她们母子分隔两方,那太残忍呢。”
周秉坤眼角沁出泪:“我今天在宴席上见到了荣安,荣安埋在奶娘怀里,一口一个‘要娘’。可他娘被关到家庙了,要一年时间才能出来。宝璐大错特错,可孩子无辜。我看到荣安那模样,我心里绞痛啊。”
双鲤道:“那边那位身着蓝色直缀,面容较为端方的男子,听说祖上做的也是书肆的生意。如今这位公子被赐了庶吉士,在京中买了宅子定居下来,听说他也有意在京中再开个书肆,如今应该在选址。”
可是什么他说不出,因为他知道自己强人所难,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可谁让周宝璐是他嫡亲的三妹呢,他不管宝璐,还能指望谁去管她?
这不是变相安排了一个相见的场合么?
桑拧月觉得老夫人真是贴心,没见这边多少小姑娘羞答答的瞅着那边的俊秀公子,一个个脸儿红扑扑,比那院子里开的桃还要绚烂好看。
他眸中无波,宛若她是个陌生人,桑拧月却因为他这冷淡漠然的反应,心中莫名苦涩,就连胃口都没有了。
她欢快的道:“没什么,没什么。”赶紧转移话题说,“我看瑶儿几个钓鱼钓的起劲,咱们去看看她们收获怎么样。”
周秉坤正“可是”,陡然听到一声暴呵:“够了!”
毕竟满京城都传,长荣郡主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即便如今她年纪不小了,可却依然风韵犹存,比之当年,容色竟是又盛了几分。
周秉坤连忙出声:“这怎么可以呢?表妹你孤身一人,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你回周家来,好歹还有我父母……”
原来是老夫人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出来了,而搀扶着老夫人行走的,一边是沈玉瑶,另一边却是个全然陌生的女子。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比表哥更清楚。”桑拧月平心静气道:“表哥的来意我懂了,道歉我就不收了。我不想之后在与周家人有任何牵扯……”
桑拧月心跳过快,还以为是沈廷钧。可这声音一点都不熟悉,根本不是他的。
双鲤没再说其余更具体的情况,她好似唠嗑似的,只简单和桑拧月说了几句话,便又回到老夫人身边。
“我若不同意呢?”沈廷澜一字一顿的问道。
周秉坤觉得这不对。
他问:“妹婿不同意,难不成当真有了休妻另娶之心,想趁机磋磨死宝璐?”
一句话出口,桑拧月讶异的抬眸看过来,沈廷澜和沈廷澜却都忍不住蹙起浓眉。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