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秋回到小青苑时,王云仙已经等在那里。
昨儿夜里白梨去找他时,他受居九邀请,正在鹤馆饮宴。说到居九,这位年近七十的白发老翁,是如今徽帮派系钱庄里真正的老大,据说福字号钱庄都是他一手创立的,禄寿字号也是他有意栽培旁支子侄才给的独立门户的机会。
凡在景德镇经营钱庄,无人不晓居九的名号,事关钱的买卖都得卖他面子,王云仙想混下去,绕不过居九。
何况他的子侄们喊打喊杀,已逼得他没了退路,这趟居九亲自邀请,纵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闯。是以早间被人叫醒说有个丫头在外面等了他一宿时,他顿感不妙。
白梨冻了一宿,身上落满雪,发高烧几乎没了神识,只反反复复说一句让他快去救东家。
小丫头是少数知道梁佩秋女儿身的人,见安十九一行人大摇大摆闯进后院,还将东家和女姬们关到一起锁上了门,便猜到出事,没有莽撞上前,第一时间偷跑出去找王云仙。先是去了他的钱庄,听人说了情况后又赶去鹤馆,被居九的人拦在外面,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不是守门的怕她死在这里惹一身腥,还不肯替她跑腿。
她看到王云仙衣衫不整被人扶着出来,脚步还是虚浮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一双杏眼狠狠瞪他。
“你个坏蛋,不是说东家有任何事都要跟你说吗?她被人欺负了,你居然在这喝酒!”说完也不听他的狡辩,徒劳无力地推他向前,“快去快去,不然就晚了。”
王云仙早在她说第一句救东家时脑袋就“轰的”一声炸开了,后面的话哪还听得清,胡乱套上衣服就往外跑。
昨儿一整夜,他被灌了个大醉,也没撬动居九那尊大佛的嘴,令他松口赏饭吃。睡去前才迷迷糊糊回过味,居九肯见他,约莫看的是安庆窑的面子,怕子侄们闹大了不好收场。
居九的态度很明了,景德镇钱庄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他若识趣,趁早抽身。
王云仙从小到大闯祸不断,若当真记吃记打,也就不会令王瑜束手无策了。他更骄傲的是,梁佩秋有本事能让居九这样的人物忌惮。虽则不是他自己,他十分与有荣焉。
一路狂奔到安庆窑,巡检司人马正在警戒,不许任何人出入。
他没办法,故技重施钻了狗洞,却没见到梁佩秋,于是藏在她屋后的梨树下等了整整一个上午,终于等到她。
她一身红衣,美得惊人。
酝酿满腹的解释,一个字说不出口。
梁佩秋竟还笑得出来,问他怎么来了,话没说完,就被他紧紧抱住。
“我该死,是我没用。佩秋,是我没用,没保护好你。”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她以此装束堂而皇之地回来,就知曾经的遮掩已若虚设。他能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雪片似的飞向她的辱骂,践踏,非议等等,不会因为临近年关就放过她,也不会因为她是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小神爷而有半分宽容。
他们会像唏嘘徐稚柳的陨落一样唏嘘她,然后毫不留情地扫除她。
他不由地用更大的力气抱住她。
“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责备自己。”在他开口之前,梁佩秋打断,“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佩秋。”
“我没有说假话,也不是故意安慰你,是真的没事。”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明白了,业已做好准备面对之后的风暴。说起来也是奇怪,比起紧张害怕,她似乎更加期待。
“这一天迟早会来,早一天晚一天总会来的,其实我很开心在现在这个时期来到,我有了一点点能力,正好也想看看,小神爷能不能是女子。”
王云仙松开她,确定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丁点疑似伤心难过的情绪,才微微平复,继而听到她的话,一颗心又提起来。
他刚才不是没有看到跟着她回到小青苑的一长串尾巴,里面俱都是震惊、惶恐,欲言又止的面孔。倘若不是他离奇出现,搅乱了他们的阵脚,他们定要上来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