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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痛失所爱(第2 / 2页)

只一瞬,苏同心便直觉颜面扫地了。

于是吃嘴道:“其、其实,这条裙子是子窈赠与我的……我最近帮了她一些忙,她便以此作为回礼…

…”

沈要阴恻恻的问道:“她让你帮了什么忙?”

“子窈有许多想要变卖的珠宝和衣裙,奈何她现今不方便外出走动,便只好委托我来帮她卖掉……”

苏同心情急不已,“此事千真万确!沈军长若是不信,大可以亲口去问一问子窈!我是绝不会做偷窃之事的!”

然,只待她说罢了,却见沈要面色更沉,似有凶相泄漏。

苏同心看得清明,便陡的颤了一颤。

“她变卖这些物件做什么?”

苏同心噤着,心下简直惧极,于是开口也哑然。

谁知,沈要却全然由不得她。

苏同心直觉脚下趔趄一下,只一瞬,便被沈要拖进了廊下。

冷月微光,只将他映得面目森然。

“苏小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沈要恶狠狠的切齿着,“萧子窈为什么要变卖这些物件!?”

“——钱!她是为了钱!”

苏同心失措的嚷了起来,“子窈说她最近很缺钱!因为她之后要去尼姑庵里清修,日子可能会很难过,所以要尽快筹些钱……”

话音至此,沈要猛的咬紧了牙关,双拳也攥透。

他于是一瞬不瞬的转身便走。

谁知,一见他如此,苏同心遽然不管不顾的挡上前来尖叫道:“沈要!你难道还不明白,你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是你害得萧子窈家破人亡,她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爱你了!”

谁知,沈要不言,却是重重的拂开了她。

只一瞬,她便看清了。

——沈要的指尖,分明落着绛红色的一点,仿佛凝滞了的血滴子,沉静如醺。

——更加腕间一圈透彻的咬痕,不知欢愉,不知苦楚。

便是这一只烙着齿痕与红痕的手,竟在无知无觉之间杀了生,只管活活的掐死她心尖蠢动乱跳的小鹿。

沈要淡淡的说:“她不爱我,那我爱她便是了。

民国十三年,三月,铜山。

这一天格外寒冷,是老人们常说的“倒春寒”。

天灰蒙蒙的,如同很久没洗的布搭子。天地一线间还顽固地留着几条“酱油渍”——炮轰出来的。

天气再冷这人也得活,一家老小都等着吃饭。

天还未亮,街巷就在吆喝中醒了。小贩们早早出了摊,赚丁点儿口粮钱。·这天如意班开得也早,因为吕大帅的老娘过六十大寿,十几天前就下了帖子,指名道姓要杜见遥。这也难怪,方圆几百里内叫得响的角儿只有他。一个杜见遥抵得上好几个戏班子,所以别人都尊称他一声“杜老板”。

杜老板并不老,离二十岁还差几个月,但他资历老,九岁就出来唱戏,凭着《牡丹亭》红火了。之后到了“倒呛”的关口,老天爷有心赏他饭吃,嗓子没坏反倒更为甜润,一亮相就博得满堂彩。有传闻说他是太监,去了势,故嗓音轻细,格外悦耳。

天下再怎么乱,总有想听戏的。杜见遥一门心思把戏唱好,台下赵钱孙李换了好些个,台上还是那个“杜丽娘”。

今天,杜见遥又要扮成“丽娘”了。出门前,他特意换了身绛紫色的长马褂,外边罩玄色披风,围脖处镶有银狐毛。他很少穿得这般花哨,只因吕大帅老娘六十大寿,所以衣衫、脸上多少得带点喜庆。

如意班班主亲自帮他搬行头,大箱小箱编上号,小心翼翼摆到黄包车上。

杜见遥习惯坐轿子,起轿之前,班主忽然将一碗褐色苦茶端到轿子里,低头哈腰殷切地笑着说:“杜老板,听说这几天您受了寒,嗓子不好。来,这是我那口子特意给您熬的茶,一口下去保证驱寒气。”

话落,班主把茶碗递近,小眯眼笑得只剩缝了。

杜见遥本是闭着眼养神的,听到这番话,他缓缓地睁开眸子。这双微翘的桃花眼像是上过油彩,一道纤细的墨线始于眼头,淡于眼尾,再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劳嫂嫂了。”

杜见遥两手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平滑的脖颈微微蠕动。

班主眼巴巴地盯着他喝光苦药,不由松了口气。

今天是吕大帅老娘的六十大寿,可不能出半点岔子,一个戏班子的命全都挂在杜见遥身上,他若有个不妥,他们的命也就到头了。

班主心思复杂,高兴不起来但又不能摆丧脸。收了碗,他立马吩咐四个轿夫:“你们轿子可得抬得稳当点儿,千万别颠着杜老板!”

轿夫卖力点头,吆喝一声:“起轿!”

轿子稳当抬起,悬着班主的心,嘿哟嘿哟地朝吕大帅的府里去了。

吕大帅来到铜山不过几个月,在他之前是陈大帅,再往前数是肖大帅。前两任“皇帝”还好,惟独这吕大帅让人恨得牙痒痒。

吕大帅是脾气暴,时常能听到府里有枪声,后门抬出死人是常事;吕大帅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到处溜弯,每溜次弯就有姑娘被糟蹋,命好的直接入吕府做姨太太,命不好的当天就死了。

对于这位“皇帝”百姓惹不起只能躲,连县里乡绅也怕他。听闻吕大帅爱听戏,乡绅就趁着吕老娘六十大寿喜日把杜见遥推了出去。

杜见遥门儿清,心里也不慌。他是见过市面的,“皇帝”也见过好几个了,最早的那个还是住紫禁城的。

轿子停在吕府侧门。杜见遥一下轿就有管事迎上前。

“哎呀,杜老板,您来了!请进,请进!”

杜见遥拱手施薄礼,跨门而入。一抬眼,就见侧院里站了好些个女人,有悄悄躲在假山石后的,也有光明正大杵在院子里的;有衣着光鲜的,也有穿麻布的。他一露脸,她们眼睛里都冒着光,颊上浮红云。

婆子嬷嬷迎上前,又是递巾又是奉茶。杜见遥接过毛巾抹了脸,热哄哄的,带有茉莉香气,里面还夹纸条。

在旁窥视的姨太太们交头接耳:“我说的吧,杜老板长得就是这样,没敷粉涂胭脂。”

杜见遥听见了,悄悄把字条揉碎,径直离去。他的目光很正经,正经到几位姨太太觉得无趣,可她们又偏偏吃他这高冷腔调,暗中眼神较劲,比谁能先拿捏到他。

毕竟戏子是下九流,被人瞧中是看得起他。

杜见遥自然是不知道姨太太们的心思,他一入房便坐在镜前开始上妆。各色油彩、胭脂、口脂摊在眼皮底下,静静地等他宠幸。

白油彩打底,再上面红,接着定妆、扫红,画眉眼……镜中人由男变女,由今返古,不管是哪张脸都是万里挑一的。

杜见遥对镜眨着吊梢凤眼,手摆兰花扶鬓细照。

天下梨园,青衣花旦无数,唱的好的,比不过他的扮相;扮相好的,唱功却不及他,而他甘愿窝在铜山这个小地方。

“哎呀,杜老板,改戏,改戏!”

班主急急忙忙地来了。本来说好唱牡丹亭,吕老娘突然要听《拾玉镯》,还有半刻钟怎么来得及换?

班主把纸笺递给杜见遥,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说:“杜老板改《拾玉镯》,来得及换装不?”

杜见遥瞥了眼纸笺,上面明明写的是《长生殿》

,他可是识字的。

“不换。去和乐师说还唱牡丹亭。”

杜见遥自顾自地描起眉,细细地把妆画得更精致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班主的心都快焦了,苦口婆心地劝。

杜见遥却说:“就唱牡丹亭,听我的准没错。”

班主无奈,说不得他,只好咬咬牙转身出门训那传话的。

外头响起鞭炮声,如同枪响。没过多久,急急风敲起,戏要开锣了。

杜见遥依然慢条斯理。这角儿有角儿的架子,催得越急越不能走,非得把人心吊到嗓子眼儿,待等不及时,再来“喂”上一口,方才让人磨齿难忘。太勤快、太好说话,反倒让人轻视。人就是这么“贱”。

武生打了几十回,班主等得满头大汗,苦着脸催了又催,杜见遥这才起身。

戏台之下早已经坐满了达官显贵。吕老太穿得花团锦簇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腿上披了条万寿字织绵毛毯。右手边是她的大孝子吕大帅,他的脸早已黑成锅底,一副要吃人的凶恶相。

今天寿星吉日,不能见血。吕大帅按捺住暴脾气,脸上两根粗眉毛却绞来绞去的,似乎想要跳下来替他杀人。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袅袅婷婷,杜见遥踩着莲步上了戏台。这唱词一出,谁都知道是牡丹亭。

老寿星眯起眼,脸上渐渐浮出不悦。她转过头问吕大帅:“我点的是长生殿,他怎么唱起牡丹亭了?

吕大帅脾气爆了,瞪起铜铃大眼,从腰间抽出匣子枪。

“妈的,老子这就把他给毙了!”

“唉……慢着慢着!”老寿星按住儿子的大手,“先让我听听。”

吕大帅闻言不动了,可心里窝着火呢。今天是他娘六十大寿,要听长生殿,这臭戏子竟然敢唱牡丹亭,摆明了是摔他面子。

“不行!老子这就把他给毙了!”

吕大帅又拔出枪。

“嘘!正听着戏呢!”老寿星瞪他一眼,手指随曲打拍子,听着听着不由竖起大拇指。

“这人唱得倒好,这么多“杜丽娘”属他第一。

吕大帅见老娘高兴也就收回枪,坐在椅上不吭声了,心里惦记着等这臭戏子唱完,非毙了不可。可见台上伶人身段曼妙,扮相媚而不俗,不知不觉的气就消了。他不由倾过身,盯着娇媚的“杜丽娘”,痴痴地笑了起来,转头再看看那几个貌美的姨太太,忽然觉得她们身上缺了点什么。

姨太太们看得也入神。她们知道台上的美娇娥是男人,长了张难得的俊脸,举手投足又是另一番优雅。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男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姨太太们与吕大帅各怀心思,相互嫌弃着。

一曲终了,吕大帅带头拍好叫好,取出一袋银元掷到台上。亮闪闪的袁大头蹦了一地。

杜见遥只是微微作揖,没有弯腰去捡。

这唱戏是有规矩的,戏子弯腰捡赏钱等于应允座儿的“恩”。杜见遥从不陪客。叫好声还在耳,他便转身进了后台,打算换装。刚摘去两鬓边的耳挖子,门就咯吱地开了。妆镜中映出一张色迷迷的脸,兴许喝过酒,脸还有些红。

杜见遥一吓,冷不丁地站起身。袖角拂过妆台,不小心碰落一盒红胭脂。胭脂一路滚到吕大帅的脚下。吕大帅弯腰拾起,放在鼻下嗅。

“我想杜老板到过的地方咋这么香呢?连这小玩意儿都诱人呐。”

他笑得不怀好意,随手捏了下杜见遥的下巴,异常的滑嫩,没有胡渣。

吕大帅疑惑,搓搓指尖的粉白油彩。

杜见遥心里略慌,面上不动声色。他笑着说:“大帅,寿星要听贵妃醉酒,我正要换装。”

“寿星刚才说困了,去打会眈儿。你换装就换,我看着你换。”

吕大帅色迷迷地去摸杜见遥的手。杜见遥转身刻意避开了,他边取衣架上的宫蟒边说:“这里地方窄,怕大帅呆着不舒服,要不大帅到外头等吧。”

吕大帅听后莫名恼火,一把抓上杜见遥身后的线尾子,骂咧道:“你这臭戏子,给脸不要脸,耍爷爷我玩呢?!”

杜见遥四肢纤细,怎么抵得了吕大帅这熊似的身板。急中生智,他殷勤地讨好说:“吕大帅的心思我懂,我不是不伺候您,只是长了杨梅大疮。”

说着,他拉高袖子,露出一块杨梅大的疤。

吕大帅一吓,忙连松开手,不过仔细看,那个疤像是烫的。

他不死心,扯下杜见遥的水袖想看个清楚。

杜见遥逃不了了,干脆抓起一根发钗,往吕大帅眼睛刺。

吕大帅侧头一躲,钗尖划过他的面颊,割出一道口子。

“哎呀!”吕大帅吃痛,夺过发钗怒扇了杜见遥个耳光,“敢动爷爷我!”

一滴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好似一颗嵌在眉心的朱砂。

杜见遥瞪圆了眼,油彩都遮掩不住他的苍白。

“他妈的,晦气。”

吕大帅扔去发钗,色心却不收。他一手抓住杜见遥的胳膊,连拖带拽拉到小榻上。

在那只大手撕上水衣子时,杜见遥本能地按住了,竭力地叫道:“我是吴玉帅的人,你不能动我!”

吕大帅微怔,缓过神后不屑冷笑道:“吴玉帅?

你当老子好骗?!你就是个臭唱戏的!”

话落,几记裂帛声。一痕雪脯显露出来,还有紧裹其上的布条。

吕大帅愣住了。

这杜老板竟然是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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