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不公平,也确实是不公平。但律法如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怨她们生错了人家,嫁错了人家吧。”
萧风知道,嘉靖两次说律法如此,无可奈何,已经是表明了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旁人,自然偃旗息鼓,转换话题了。可萧风深知,今天若不趁热打铁,这件事就再也没机会改变了。
“师兄,你说大明律法,本意是以全家入罪,女子为奴受辱,来震慑那些不法之人的。
我却觉得立此法的人不通世道人心啊。”
嘉靖有些好奇了:“哦?这话怎么说?难道男人们,不怕自己的妻子、女儿为奴为娼,受尽屈辱吗?”
萧风淡然道:“正常人自然是怕的。可正常人也不会去做那些会被满门抄斩的事儿啊。
能犯下被满门抄斩的罪行之人,估计眼中心中就只有自己了,又哪会在乎妻子、儿女受不受罪?
所以这条律法,就是怕的人用不上,用上的人压根不怕,所以我说立此法的人不通世道人心。
再者说,女子留在世上受苦,男人却早已被一刀两断,魂飞魄散,无知无识,怕从何来?
若说是给旁
人看的,那就更是无用。
那些有钱有权出入青楼的男人,享受着别人的妻子女儿,按理应该比去不起青楼的更有一份敬畏之心。
可下一个被满门抄斩,妻女为奴的,却又总是这些最常观摩别人罪行结果的人。
去不起青楼学习的,反而还犯不出这种大罪来。”
嘉靖默然不语,在心中思索着萧风的话。还真是这样,妻女有资格成为罪奴的男人,哪个不是有权有势的青楼常客?
“师兄,罚不当罪,天道难还,无罪得咎,天意难平。怨气所聚,戾气必生。
师兄为了大明国运,有魄力废除宗族自治,有魄力让宗室王爷服从律法,难道就恩泽不得几个无辜女子吗?”
许久之后,嘉靖缓缓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萧风正色道:“以公正正天道,以公平平天意。
男子犯法,若是罪及满门的,子孙或罪不可免,但当甄别其妻女是否有从罪共犯。
若其家女子确不知情,可抄家后任其自去。如今大明已开放女子入世,谋生之道众多,无需朝廷照顾。
如此,则虽罪不可断绝,然罪不及无辜,天下怨气必然减少,祥和之气必然增加。”
嘉靖微微点头,其实所谓满门抄斩,主要也是针对男人的,女人基本没有斩杀的,不过是当不当罪奴的问题。
“如此也好,只是礼部、刑部,文武百官,不会反对吗?”
萧风笑了笑:“师兄多虑了。在朝为官者
,穿着新鞋走河沿,只有嫌律法太严的,哪有嫌律法太松的呢?”
嘉靖哑然失笑:“这却也是,不过宋朝对官员律法太松,导致文恬武嬉,却也不可不防啊。”
萧风点点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既然万岁天恩,罪不及家人,那对犯罪之人,就可以更狠一些。
凡是原来罪及满门,子女发卖为奴之罪者,主犯罪加一等,当流放的斩,当斩的凌迟,当凌迟的……凌迟两遍。”
嘉靖哈哈大笑,知道萧风是一半认真一半玩笑,他也半开玩笑的对萧风道。
“如此也好。只是如今大明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灾年朝廷赈济也比以往更快。
百姓卖妻子儿女的越来越少了,只怕从此天下青楼半空,若果然如此,天下的男人还不得恨死你了?
他们一定会骂:萧风这个混蛋,自己三妻四妾的,却把我们搞得连青楼都没得上了。”
萧风也笑道:“这个师兄尽管放心。别说如今穷人尚多,就是真到了大明天下无饥寒之时,也不必担心此事。
天下女子中,固然大多温柔良善,勤劳贞洁,但也总有一些好吃懒做,爱慕虚荣,以男女之事不以为意的。
正如天下男子中,总有一些吃喝嫖赌之辈一般。只要朝廷不管,天下青楼永远消失不了。
就像只要朝廷不管,天下的赌场也永远消失不了一样。只是这样的青楼中,不会有多少怨愤之气就是了。”
下朝之后,官员们呼朋唤友,集体到青楼相亲,京城的娱乐业,一下子迎来了井喷式的大爆发。
最火爆的自然是春燕楼,一来确实是京城顶级会所,二来萧风仗义执言,官员们难免有感激的心情。
樱桃忙得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招呼这个,招呼那个。
一转头,正看见萧风站在大门口冲她微笑,身后跟着一身官服的燕娘。
“哎呀,萧公子,燕姐,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喝茶!”
萧风笑着摇摇头:“不喝了,还有很多事儿呢。我是陪燕娘来的,她有公事要找你。”
燕娘拿出一张纸来,交给樱桃:“朝廷有令,教坊司旗下所有官妓,去除罪奴身份,但卖身契仍归朝廷所有。
若有从良赎身者,除赎身银子归教坊司所有外,其他一切与其他青楼自行买卖的女子无异。”
樱桃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对姐妹们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那以后教坊司发来罪奴呢,也如此办理吗?”
燕娘摇摇头:“萧公子说,以后不会再有罪奴通过教坊司发卖了。青楼女子,以后都是民间所为了。
或有贫寒入行者,或有自甘此道者,或卖或赎,都是民间之事。教坊司以后的歌姬舞姬,也要从民间买卖了。”
燕娘说完,笑着看了楼里一眼,擦擦腮边滚落的泪珠,笑盈盈地看着萧风。
“咱们走吧,还有好几家青楼要通知呢,搞不好要跑到半夜了。”
萧风微笑着
冲樱桃点点头,飘飘然然地跟在燕娘身后,逐渐融入远处的夜色中。
樱桃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身走进楼里,高高举起手中的那张告示。
“姐妹们,我有一个好消息,咱们以后,愿意从良的,都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了,再也不是罪奴了!”
热闹的楼里瞬间像被冰封了一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片刻后,很多或衣冠不整,或只穿个肚兜的女子,从各个房间里跑出来,围住了樱桃,发疯般地连哭带笑。
陪着燕娘走完最后一家青楼,送完告示后,萧风刚好处于一个十字路口。
往前面走是萧府和公主府,往左边走是醉仙楼,往右边走是燕娘的家。萧风停下想了片刻。
燕娘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恋恋不舍看着萧风:“你该去公主府的。常安刚醒过来,盼着你去呢。”
萧风低头看着燕娘,笑了笑:“明天再去吧。你今天的心情太激动了,我不陪着你,怕你睡不着。”
燕娘垂着头:“可是,常安没醒之前,你在我这里呆了好些天。现在常安醒了,再这样,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不舒服。”
萧风摇摇头:“你还是在我家呆得少。小雪就不用说了,柳如云也好,常安也罢,都是很善良的人。
我知道,我虽然早就帮你脱了奴籍,但你从来忘不了自己曾是个罪奴。
从今以后,那个噩梦就真正的离你远去了,也离天下无辜的女子远去了。
所以
,今天对你是个特殊的日子,她们一定都能明白的,你不用担心。”
夜深人静,燕娘跑了半宿,此时心情松弛,再也撑不住了,抱住萧风的一条胳膊,整个身子依在上面,往家里走去。
路上遇见两拨巡夜的顺天府捕快和五城兵马司士卒,只瞥了一眼衣服,就目不斜视的过去了,过去很远后,才发出一阵爆笑声。
萧风任由燕娘挂在胳膊上,一路拖回她家里,推开屋门,一股让人垂涎的香味飘满了堂屋。
一罐还带着温热的鸡汤,端端正正地摆在堂屋的桌子上,就像是庆祝燕娘新生的生日蛋糕一样。
燕娘看着鸡汤,忽然就哭了。萧风微笑着,眼睛也有些湿润,心想自己的牛皮没有吹破,这几个丫头真给自己长脸。
燕娘哭了一宿,断断续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