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汤的动静有点响。
离闲看了看有种,又看了看自己的空碗。
离裹儿压了下嘴角,站起身,给自家板脸的老父亲盛了一碗。
埋头吃饭的欧阳戎,桌下就近伸出脚,把这笨猫轻轻踢开……新名真没取错,你是真有种啊,一点不怕吃了这顿没下顿?一顿,多顿,选一顿?
“檀郎,你刚刚说的匡复军反贼,里面那有叫杜书清的,你熟吗?”
欧阳戎闻言,动作顿住,不禁叹气,怎么一个个的都问他熟不熟,整的好像他也是反贼一样……等等,不过蝶恋花主人好像确实是公认的反贼同伙,和那位知霜小娘子一起并排,挂在江南道几乎每个城池的城门口呢。
“以前见过。”欧阳戎好奇:“王妃问这个作何?”
“昨日,洛阳那边来了娘家信,家父提了下这事,妾身正好想起来了,他小时候那会儿,妾身说不得还去杜家串门抱过呢。”
韦眉叹了口气,似是触类伤感:
“你说这杜家小子,好好的前程不要,怎么偏干这种造反的事呢?欸,妾身都替他不值。”
谢令姜轻声,却夸了一句:
“抛开立场不谈,京兆杜氏子弟,确实敢为人先,也算是条汉子。”
欧阳戎多看了眼韦眉。
这位伯母的家世也不简单,京兆韦氏。
长安的韦、杜两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关陇大族,祖上就是京兆郡望……可以理解成,人家祖上在随干建国时,就入了原始股,根正苗红。
若和五姓七望比较的话……这么理解吧,在离氏皇族眼里,五姓七望再厉害也是外人,必须打压,不允许那么牛逼,而长安韦杜,那是自家人。
两家也确实人才鼎盛,不仅是在随干,此前南北朝,韦杜子弟在历朝历代,都有出将入相的,比如眼下的大周朝,政事堂内就有宰相姓韦。
而且这韦杜两家还是世代姻亲。
世人喜欢说,你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呢。
长安韦杜确实差不多上天了,长安城里有童谣唱“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离天只有一尺半的高度了。
韦眉能嫁给曾经的大干皇太子离闲,就是娘家够硬,离闲妻管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按照联姻关系,韦眉和这杜书清,还真算是亲戚。
对于杜书清,众人没再多聊,毕竟现在是反贼了。
韦眉其实也与这世侄不熟,浔阳王府现在也没到彻底安全的时候,不可能在欧阳戎面前替杜书清说什么话。
欧阳戎脑海中闪过了梅林小院窗台上那一盘随风摇曳的孤傲兰花。
很快,今夜王府家宴,在平淡之中结束。
……
欧阳戎被谢令姜送出浔阳王府。
欧阳戎登上马车。
沉吟了下:
“去星子坊。”
“是,公子。”
阿力应了一声,马车启动。
昨天凌晨被容真、秦彦卿喊去了旧州狱大牢,处理落网大侠郑均的事情,白天,欧阳戎又配合容真,在城内外忙碌了一天。
傍晚的时候,欧阳戎赶着来浔阳王府吃饭,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星子坊看望。
一天不去,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那边确实有重要之人,需要时常盯着。
夜里有宵禁,特别是今日格外的严格,不过欧阳戎作为江州刺史,有一份“夜间行走”的文书,一路上畅通无阻,抵达承天寺。
到元怀民院子的时候,不见元怀民身影。
“元兄人呢?”
欧阳戎朝院子里呆坐的李鱼问道。
“元长史说浔阳楼那边有一场宴会,有他喜欢的琵琶大家登场,今夜浔阳楼不能没他,让我早些休息,给他留个门就行了。”
“李员外吃了没?”
李鱼摇摇头。
“走吧。”
欧阳戎摆摆手,率先出门。
“欧阳公子去哪?”
“斋院。应该还没关门。”
李鱼沉默跟上。
来到斋院时,快打烊了,僧人本来一脸不耐烦,看见欧阳戎后,一溜烟的跑去后厨端饭端菜。
欧阳戎只盛了一小碗白米粥,陪着李鱼吃了一顿。
期间,他左右打量了下这座斋院,若没记错,他不在的时候,绣娘也经常来吃。
欧阳戎面色如常。
席间,李鱼不时抬头看一眼这位陪他吃饭的年轻江州刺史。
饭后,二人离开斋院。
回去路上,经过湖畔,正好散步。
欧阳戎头不回的问:
“怀民兄应该邀请了李员外一起去吧,怎么不过去吃呢?”
李鱼正色起来:“戴罪之身,岂能往那种地方跑。”
欧阳戎不置可否。
这时,前方有一户寄居客院的人家,门里跑出一个胖小孩,蹲在湖边,闹腾戏水。
有大人走出门,拎起了胖小孩,路上回过头,朝挣扎的熊孩子说:“水里有大蛟呢,你就造吧,晚上不归家,等会就被它吃掉。”
流鼻涕孩童顿时吓“灰”了脸,老实下来,被拎回家……
背手路过的欧阳戎笑了笑。
扭头的李鱼,忽然问:“欧阳长史小时候,信不信幽不见底的水里有大蛟?”
“大蛟?什么意思。”
“就是小时候,有没有长辈说过,说水里有吃人的蛟龙,叮嘱你别靠近水边,天黑也不要调皮出门……”
欧阳戎摇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我们那边的说法是,水里有水猴子,会把人拖下水,做替死鬼,它就能投胎了。”
“哈哈,其实都一样,都是一种唬人的东西。”李鱼开心的笑语。
“草民小时候就很顽皮,天不怕地不怕,家中有个长辈,总爱煞有其事的告诉咱们,水里面有凶神恶煞的大蛟,草民与身边的孩童都怕极了,长大后,回过头想想,还别说,长辈的这一招真是好用,屡试不爽,可让爱幻想的顽童乖乖听话,哈哈哈,后来小姝她也调皮,看见水潭就喜欢蹲在岸边丢石头试探,晚上睡觉还不老实,一间厢房跑到另一间厢房,后来草民想起这招,也用大蛟唬她,一唬一个准……”
欧阳戎突然想起什么,随口念出:“与恶蛟缠斗太久,此身将化为恶蛟。”
李鱼陡然沉默下来。
“怎么了?”欧阳戎瞧了眼他脸。
“没事,想起小姝了。”李鱼摇了摇头。
欧阳戎没再多说,背手继续往前走去。
不多时,二人回到院子,见夜色已深,欧阳戎直接告辞,大步出门。
李鱼脸色怔然的看着俊朗青年背手离去的背影,本来沉默着跟随欧阳戎回来,已经做好了他拷问逼宫的准备,结果却风平浪静……
出门走远了一段路,欧阳戎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院门敞开的院子里,微胖员外身影依旧孤坐,和他来时姿势一样。
欧阳戎摇摇头,这时,耳边响起一阵清脆木鱼声。
他抿了下嘴。
回到马车,欧阳戎立即闭目,进入了功德塔。
【功德:三千六百七十一】
从救下李鱼到现在,大概给欧阳戎涨了大概小四百的功德值了。
他轻轻一叹。
欧阳戎确实没什么圈套对李鱼,也不图他这些功德。
不过,能给小木鱼涨功德,侧面代表此人是个感恩忠义之辈。
幽静小院距离承天寺不院,欧阳戎用了大约两刻钟时间赶到门口。
院中有灯火,他走进门,瞧见大厅空荡荡的,空有灯火,没个人影。
快步入院,定睛一瞧,桌上饭菜凉透。
“绣娘,绣娘?”
欧阳戎喊了声,无人应答。
他胸口跳动的心脏瞬间跌了下去,扭身就要跑出门唤人。
“啊……”
这时,漆黑卧室内传来一道弱弱声音。
人还在。
欧阳戎顿时松了口气,旋即却皱眉,怎么不做声就和小透明一样,绣娘这是什么练气功法。
他跑进卧室一瞧,黑灯瞎火的,绣娘孤零零坐在床榻上,两手抱着被褥。
她小脸上没有蒙缎带,在黑暗中望着前方。
“怎么了?”
欧阳戎关心走近。
却瞧见她小脸上有一些残留泪痕,欧阳戎顿时手忙脚乱:
“怎么又哭了……我,我今日有些事,来晚了些。”
赵清秀却摇了摇脑袋,抓起他的手,闭目落字:
【不是怪公子,是我做了一个梦】
“梦?什么梦。”
赵清秀只穿有一件薄凉浅蓝色肚兜,低垂着头,在欧阳戎手心处认真写道。
【算是噩梦,没事,经常梦到,已经不太怕了】
欧阳戎宽声安慰:
“不怕那你还哭?没事的,你可以和我讲讲……”
赵清秀却缩回了手,两手抱膝,深深埋脸,没再写字。
欧阳戎盘腿坐在一旁,眼凝着她,不再做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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