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来找我?”始终冷脸看着这些帝国“栋梁”卖力表演的郑海珠,突然开口道,“这位官人,戚少保打倭寇,丰臣秀吉打朝鲜,那都是哪一年和哪一年的事了?听你的意思,是巴不得当年奋勇杀敌、以身殉职的军士们,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还没投胎?都还在做孤魂野鬼?”
那人一噎,很快梗着脖子斥道:“你少抖落这些诡辩的伎俩,本官的意思,是让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还在不在。”
“我的良心当然在,”郑海珠正色道,“不但良心在,脑子也在。宁波争贡的血案,我会不知道吗?那么我倒要请教诸公,日本人自己内讧豁了边,拿我大明无辜百姓出气的时候,宁波府分明是我国的治下,卫所呢?营兵呢?巡检司呢?都死光了吗?还是虽生犹死、不过是一群不敢保护百姓的懦夫?”
“我再问诸公,当初太祖爷和永乐爷的时候,蒙古人战力尚在,我们大明能保北疆安宁,是缩在南京、仰仗你们这样将北元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还是靠驻军九边、武力震慑得虏兵不敢犯阕?”
“郑氏,你少东拉西扯的。”今日领了男主角色、正演得酣畅淋漓的樊宏,出声喝止。
郑海珠转回头盯着他,讥诮地笑道:“樊观政,好,我不东拉西扯,我倒是此刻就想扯下你外头这件袍子,给众位老爷说说你的身价。你的布袍裹得再严实,里头的中衣领子,可还是露出来了。那是上好的湖州寺绫,何况还费心织入八达通锦的纹样。还有你的鞋,你珵带上挂着的玩赏物件儿,你头上那顶工艺不俗的网冠。樊观政,你从头到脚这身行头,起码值五十两银子,抵得上一队为国戍边的鸳鸯阵军士半年的军饷。”
樊宏没有立刻琢磨明白眼前妇人的出招路数,还以为她要攻讦自家是什么贪蠹门第,不由傲然道:“郑氏,本官家中,累代营田养蚕,本官的吃穿用度,都来得光明正大。”
郑海珠冲他摇摇头,开始指名道姓,眸光却转了悲悯之意:“樊宏,你家光明正大地,就能发财,就能让你读书考进士,就能让你顶着几十两银子的行头,坐在堂堂吏部衙门里观政。可是,我大明的营兵、卫兵,还有巡检司的弓兵,他们再是光明正大地恪尽职守,仍不能按时拿饷;我大明的户部,再是兢兢业业地开源节流,仍不能凑够军饷。所以你来告诉我,军饷从哪里来?从你身上扒下来吗?倭国人的银子,不是银子吗?赚倭人的银子,令我大明将士能丰衣足食,军力既强,国境和百姓必有护佑,甭管倭人还是红毛还是弗朗基人,亦或是辽东的鞑子、草原的北虏,又何惧哉?”
郑海珠原本已经估摸到,今日是东林中的激进派要让自己难堪,心绪并不激动,此刻说着说着,想到历史上晚明的这些热衷党争的嘴炮文官群体,再思及前朝为了给大明搞钱而鞠躬尽瘁、死后却被恶劣对待的张居正,一时之间,也觉得气血上涌,喉头甜腥。
“为了给朝廷多弄些银子,是挖了你们祖坟了,还是夺了你们饭碗了,竟至于令你们如此不顾起码的斯文礼仪、恨不得当街用唾沫淹死我!”
“郑员外,气顺一顺,不至于,不至于。”
人群外,杨涟的声音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