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脚已经冻住了,没有力气了,一步都迈不开。
只能静静听着她道:“放我走,或是给我入族谱。”
萧逸宸垂首看向她。
在那个动作里,他听到自己骨节鞭炮似的一串脆响,也听到他的声音像隔了凄清的天,无边的荒寒,垂死的挣扎。
“你不喜欢我了?”
喜欢。
最喜欢了。
可她不能说。
他们是兄妹,她说出来,那便是离经叛道,她不怕被人槌腹,也不怕被浸猪笼。
她怕的是他,他明明是尊贵的存在,他明明可以受万人俯首,却要因为她被拉入泥淖,被众夫千指么?
沈南宝闭紧嘴,喉咙像是压进了橐龠里,挤出满心满肺的紧涩,紧涩得她发疼。
萧逸宸见她不作声,低低笑了起来,纵然心里千刀万剐的撕扯,脸上还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你忘了,我早应了你的话,要给你入族谱,前几日我忙,没甚么空,后日我休沐,便那日让你入族谱罢!”
他说完,一阵青烟似的走远了。
剩下沈南宝空壳儿的待在原地,直到见不了他的身影,才舒透出一口气儿,动作要往屋子里走,脚却一软,身子直直往后仰倒。
在这个瞬间里,所有的事物都变得那么清晰。
泛着清白冷光的地面,暗红的栏杆,在风中晃荡的罩纱灯,还有烟树迷离的那边,青溶溶的一撇月影儿。
风月盛满惊惶的嗓音,不成调的在耳畔响起,“姐儿,姐儿,您怎得了?”
绿葵踩着七零八落的脚踪过来,揪住沈南宝的下腋,“找,找人,叫,叫大夫。”
所有的一切,犹如打马人手中的马钱,在沈南宝的脑海里,掳出唏哩哗啦一片响。
渐渐的,那响声越来越大,像是滔滔的雨滚珠的砸下,像打头的疾风呼呼飒飒,又像鼎沸的水咕咕顶着盖儿。
她忍不住的想起他,想起他的面孔,想起他的嗓音,想起与他无数次的交际。
越想,她越觉得自己陷入了冰火两重天,心头是软溶溶,暖融融的,手脚却是冷的,紧一阵,又缓一阵的打着寒战。
她在这样的难受里睁开了眼。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黑郁郁的院落,乌喝喝低沉的风卷着雨,在廊下摇晃的灯照里,白绣球似的滚动,细致去闻,隐隐有一蓬蓬潮湿后的泥土清草香。
闻久了,清香不在了,只剩下一股子涩味,跟药一样,冲上沈南宝的鼻尖,在肚儿里翻疼出千万丈的浪,简直催人欲吐。
风月便是这时端着药走了进来,见到她跟白素笺一样的倚在床围上,惊了声,“姐儿,您醒了?”
一壁儿说着,一壁儿将药放到了床边的高几上,然后拿手替她摆正了隐囊,让她靠得稳当。
沈南宝问:“我是怎么了?”
风月道:“大夫说姐儿这几日累着了,没休息好,又着了些风,便有些伤寒。”
沈南宝却问:“大夫是谁喊的?”
“是方官去的。”
风月说完,就听到沈南宝凝滞的一声,“那他……”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风月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嘴抿了抿,起身移开了目道:“主子这几日住殿前司,忙得抽不开身呢,想是还不晓得姐儿病着。”
风月说完了这话,近乎是烫嘴般的立马又说起下话,“小的刚刚熬药还苦恼呢,要是姐儿没醒,这药放凉了可不得好!没想姐儿竟醒来了!醒来就好,不过大夫说了姐儿这病,病得虽轻,却得好生卧床将养几日,反正这几日都要下雨,姐儿就不要出去,在家好好待着,等晴了,药喝完了,再出去罢。”
这么话着,风月用布衬着去拿汤瓶,药倾在盏上的那刻,难闻的苦刀子一样割在沈南宝的喉咙上,一霎冲散了心底那些的涩。
她这才发现,方才闻见的并不是泥土的青草香,而是它的味道。
忍不住的,沈南宝掖住嘴鼻的往后仰,只把一双皱紧的眉头看向那药,“太烫了,晾一会儿我再喝。”
风月瞧出她的小心思,把盏更往她跟前凑,“不烫,小的握着这盏都是温温的刚刚好,何况良药苦口利于病,越苦便越能治病。”
风月见她不为所动,兀自一笑,“不是小的胡嘴子,这点,姐儿您就比不得殷老太太,她喝的药比姐儿您苦那么多,老太太她都不带怕的,手一扥,脖儿一仰的就这么咕噜咕噜喝了,还不见老太太皱个眉什么的。”
提起往事,就仿佛前世一样,沈南宝怔忪了半晌,才抻出手接药,“你说得对,老太太也说得对,人的一生那么多的苦我都熬过来了,何必怕药这点苦呢?”
她说着,如殷老太太一般,手一扥,头一仰,便把那药喝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