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霜华通常意味着秋即逝,冬将至。此间百花枯萎落地化为泥,为人传颂的是依然傲立于西风中的秋菊。
曾经,每到这样的季节,宁执便会喊上三五好友带上菊花陈酿去城北山坡下。在这一处栽种松柏与秋菊的地方,成家或未成家的都会暂时抛却所有烦恼,也近乎是在躲避尘世的喧嚣。
如今隐蔽身份已有几月,回归栖霞也有数日,竟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是世家大少爷。衣着就好似他的姓名,他才终于明白。
在他草鞋配葛布如此走到大街上之后,就不会有人避让他、呼唤他。更何况,他在城中逛荡寻人的这一天,身后还跟着个傻乎乎的流鼻涕女孩。他也不知道这傻丫头是什么时候着了凉。
一早从破巷起来,又是寻找洛乾的一天。
这会儿迎上的人都知道让着他们了——是在躲避浑身肮脏、一直摸着空瘪的肚子的两个看似不太正常的人。
终是忍受不了来往路人的目光,宁执决定买下几个馒头后便将傻姑娘拖离街区。
也许路人都没想到叫花子买馒头铜板不需要数,直接往兜里抓一把便伸了过去。馒头铺的老板可不占这流浪苦儿的便宜,该换多少的馒头自是悉数包裹好。
傻姑娘见着馒头便伸手要抢,宁执却高举起食物将傻姑娘往城北引去。
林执年的药铺座落在城北一条旧街边,宁执刻意绕开那条街之后,一时却不知该去哪。
逗弄傻姑娘的同时也陷入了郁闷,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洛乾居然会失踪。听说江边有人落了水,是个酒馆走出的醉汉;又听说有胡须大汉扛了个小青年回家,谁家的门锁都被撬掉。他顿时上了心,一晚上都在街坊打探消息。
结果那些人又说,栖霞那片少人的老屋来了个断袖,专挑孤身行走夜路的俊朗小伙下手。又有人声明眼睁睁看到从不点灯的那座老屋,居然燃了一夜的烛灯。
宁执甚至不敢跟他们说自己的一位好友恰在此时失踪。
浑浑噩噩在破巷杂物里藏了一夜,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寻找。
寻找一个突然杳无音信的人,寻找一个找到后又被劫走的人,寻找一个持着好友守元剑的人……
昔日无时无刻不是胸有成竹的贵公子被这一连串事件打击的垂头丧气,越往僻静处走去,身后何时多了一个人尾随也没察觉。
那人一直喊着:“华端!华端!”
似有些耳熟。宁执困惑地回过头,手里顿时一空。喊他名字的中年男人熟练地取走馒头,给他一个咧嘴笑容。
傻姑娘哇哇大哭躲到他身后,吴沂摸了摸自己的脸,把自己嘴边的笑容扯到最温柔的程度。
可那丫头始终不敢出来。
宁执对傻丫头的反应并不太在意。他身前一只有力的大手自半空伸出,灵巧的五指紧扣住包馒头的粗布。
与之对峙的是一双不输气势而又年岁较长的厚茧老手,手的主人面上笑容狡黠。夺人所爱之事,吴沂从十几岁干到五十几岁。纵然两鬓斑白,让出近在咫尺的美味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沉默,沉默是被秋风吹冷的大白馒头。
气势弱的自然是昨夜没吃饱的宁执。“您老人家,竟然舍得来栖霞呀~”
先开口的那一方声音里透出十足的饥饿。吴沂松开手之后的笑容,就恰似春风一般拂过宁执的脸庞。宁执感动地抛却所有郁闷为自己掏出一个馒头决定庆祝。
心有灵犀的是,吴沂也掏走了一个馒头。
剩下的全给风一样冲过的傻姑娘刮走。
傻姑娘不傻,真的。
吴沂将大馒头吃干抹净之后,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早上他是吃过的,所以并不觉得饿。
他随宁执一起蹲到墙角,“哎呀,大侄子,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来底层体验生活?你看这天都冷了,还不快点回去找个婢女暖暖床。”
“吴哥,喊错了。”
“嗯?有么?”吴沂抠了抠鼻孔,“我儿子都那么大人了,你喊声叔也不差吧?”
宁执扯了扯嘴角,白了他一眼。想起这十几年来,哪次吴沂来栖霞不是给他们找一堆事?这人现在还在跟他扯皮。
“够了,说正事。”他便不去计较那一个馒头的事情。
寒风中,吴沂搓起手掌瑟缩成一团。那沧桑的声音缓缓说道:“城北那边的菊花开的不错呀,叔看见有个男人正在糟蹋这些花,特意过来告诉你一……”
宁执腾地站起身,“你说什么!什么人这么狗?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