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极深沉极深沉的萧寒秋夜里,零星几人,也大多匆匆返家,纵是洙桑道此间平日最是热闹的食肆勾栏香兰袖招地界,亦失却其纷繁姿色,一如晚秋时分遭过几回霜打娇花,媚骨仍存,奈何终究年华难驻,无法久存世上,连往常名声最响,终日声色犬马连绵不断的青楼,门前红袖亦是多半离去,仅剩明灭孤灯笼入灯笼,迟迟未见人点唇招手。
才当街掼杀过私军统领的男子无所顾忌,当即就携温瑜前去青楼当中安身,才用清水擦去血点,就要过两坛上好烈酒,同大多江湖人攀谈时一般,挑选处角落地界,挑过位唱曲的女子,相隔数丈远近,而后才是落座,朝温瑜点头笑道,“觉得兄台应该是个读过书讲究风姿仪态的人,可惜洙桑道上茶风算不上盛行,能拿出手的地界,好像也唯有青楼,多担待些最好,毕竟总不能适才相见就引荐兄台见此地大员贵人,还是先饮过两杯再提。”
温瑜自然点头,并不客气,接过杯盏微撩黑纱饮尽杯中物,难得皱眉。
自从出南公山以来,温瑜酒量渐长,原本不擅饮,如今却是时常饮酒,且能饮烈酒,但洙桑道此间烈酒似乎更烈些,隐约之间已然要压过大元境内的酒水,入喉时节,万千银针戳喉,一趟滚火蛟龙落在腹中,滋味经久难散。
“好酒。”
男子不加掩饰傲意,咧嘴笑过两声之后,又替
温瑜添酒一杯,自个儿则是犹如饿鬼似连饮数杯,全然不似原本就已吞下数坛酒的模样,而后闲谈,娓娓道来。洙桑道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起初时节人人自危,皆以为此地兵灾祸乱断然不少,因此尚武之风盛行,酒水便水涨船高,渐渐浓烈起来,如今此间太平已多年,自盟约立后更是太平,杨柳清风当然要磨去人尚武风,再者越发富庶,习武之人当然越发罕有,不过酒以烈为尊这等讲究,却是传承下来,整整两甲子下来,酒水未曾有半点寡淡。
“所以如今整座洙桑道囤积兵力,大抵唯有私军与那些位习武的江湖散人,”温瑜举杯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男子,“照今日初来乍到所见,私军自恃受洙桑道倚重,眼下已是越发难以管教,心高气傲,却未必真有能上阵厮杀的本事,无非是纸糊猛虎,当真令这些位连城中规矩也不愿守的私军,真遇战时,难免让人忧心。”
温瑜并没将这话点透,男子也不接话,反倒是从容笑笑,“在下贺知洲,出身微薄,尚无表字,爹娘倒是壮志不减,取名知洲,大抵是指望日后能将这座犹如小洲似的洙桑道好生看顾住,可惜年近而立,至今也未曾看顾得好自己,更别说有那等能耐,看顾整座洙桑道。如今不过是洙桑道主身侧一位小侍卫,懂得两三手功夫,比不得兄台。”
贺知洲同样也未将话点
明。
女子唱曲,唱得乃是洙桑道中流传最广远的曲调,变化良多,恰如群山江波高低错落,时急时缓。
“不如说亮话最好,每每同人交谈,都要绕上好久的弯路,忒不自在。”温瑜又饮一杯,倒是觉胸腹热气升腾,晚秋寒凉尽扫,“兄台走的是大开大合,凭一身内家拳入道的路数,方才掼杀那人时连人带甲分明逾二三百斤,举重若轻,内气浑厚,怕是已然摸着三境,还未踏进门去,不知我说得可对?”
“神通内敛,虽是使的障眼法,但我却也算见过些修行人,即便是假扮成寻常武夫,用巧劲掀翻一人一马,这手段可比在下高深许多,若是没猜错,兄台理应高过二境,猜不出神通,但依稀能觉察内气流转时候,长江大河,奔走如雷。”贺知洲同样举杯,同对座的温瑜点头一笑,心满意足咽下酒水,浑不在意使袖口蹭净唇边酒渍,笑意比方才真切不少。
要是遇上极能绕弯,话语当中层层叠叠尚没明白就被套去话的,贺知洲大概就不愿再耗口舌,洙桑道当中习武之风虽减,但也可称得上是民风悍勇,对于贺知洲这等自幼从洙桑道中长成习武的武夫而言,管你是三境与否,一双拳头先行招呼,才是习武之人做事的正道。不过好在温瑜不曾绕弯过久,当下也是顺遂了自己心思,毕竟要当真动起手来,人家境界深浅,可要比自个儿
瞧起来更为唬人。
“此行前来洙桑道中,是为替洙桑道主人解忧,亦存了些私心,可将在下看成是不远万里前来此地做生意的商贾,虽然手头的货品不见得有多稀罕,但逞口舌之利的本事,自认为还算够格讨价还价。”
贺知洲故作沉吟,皱起眉来,手头酒水仿佛是从不曾停过,添了又添,似是相当为难,见温瑜始终神情无变,才是挥手令那位唱曲儿的女子推下,临了还扔去些碎银,惹得女子连声道谢,而后才是继续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