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叔宝听徐懋功说得很有道理,又问道:“老兄曾见过李玄邃么?”懋功说道:“见过,他门第既很高,志气也大,又能礼贤下士,自然是当今豪杰。依小弟看来,刚开始创业的君主,都能虚心礼贤下士,主要是看会不会用人,是不是善于利用别人的智慧。玄邃自己有才,就怕他自矜其才;他好贤下士,恐怕他误用不该用的人。如果说到真主,我认为他还算不上。老兄还见过别的人才吗?”叔宝道:“像老兄说的将帅之才,小弟的好友程知节,勇猛过人,也算一个。我还见过三原李药师,药师曾经说过:王气在太原,应当在太原找找,像我和老兄怎么样?”懋功笑着说道:“也是一时之杰,但战胜攻取,我不如兄,决机虑变,兄不如我。可是都只能辅佐新天子,永保功名,只能选择真主然后投奔他。”叔宝说道:“天下人才很多,恐怕不止这些吧?”懋功说道:“天下人才固然很多,你我能看到的,听到的有限,还应当继续寻找。如果说将帅之才,老兄附近孩童当中,就有一人,不知老兄看出来没有?”叔宝说道:“还真没有看出来。”懋功说道:“小弟来拜访老兄的时候,在前村经过,在路中间见两牛相斗,挡住了去路。小弟只好勒马在路边等着,就在这时,一个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小厮,追上前来说道:‘畜生不要再斗了,回家去吧。’这两头牛抵着角不肯离开,只见他一只手揪住一只牛角,大喝一声:‘开!’,一下子把两头牛分开一尺多远,将近半个时辰,这这两头牛不能相斗,才各自退去。这小厮跳上牛背,吹着横笛就走了。小弟正要问他姓名,后边的一个小厮说道:‘罗家哥哥,怎么把我家牛角扯坏了?’小弟这才知道他姓罗,在此处牧放,住的地方估计应该不远。他有这样的膂力,如果有人帮助他,教他习学武艺,还怕将来不是一员猛将?老兄可以去看看他。”
两人意气相合,叔宝留懋功谈论了三天。因为懋功决意要到瓦岗,看看翟让的动静,叔宝只得厚礼相赠,写书信回覆了单雄信。另外又写了一封信,托雄信寄给魏玄成。叔宝摆下践行酒,送别懋功,两个人相互约定,不论是谁先找到真主,一定要彼此相互推荐,共同建立功名,叔宝拉着懋功的手,送了很远才分别,看着懋功走远了以后,叔宝独自往回走。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看见很多小伙子从树林里跑了出来,还不停地喊叫,有的十七八岁,有的十五六岁,有的十二三岁,大约有三四十个。后面还有一个小伙子正在追赶前面的人,年纪只有十来岁,下身穿一条破布裤,光着上身,捏着两个拳头,圆睁一双怪眼,来打前面那些小伙子。前面那些小伙子看他跟来,一齐拿石块朝他打去,很是奇怪,只见他浑身虬筋挺露,石块打到身上,都反射了回来。叔宝暗暗点头,心里想到道:“这便是徐懋功所说的那个小厮了。”
那小伙子一边追赶,一边厮打,一个小伙子,被赶得没处跑,一跤绊倒在叔宝面前,叔宝轻轻把他扶起来,问道:“小哥,这是谁家的小厮,这么好斗?”这小伙子哭着说道:“这是张太公家看牛的。他每日来看牛,定要装扮成当官的,让我们都跟着他,他自己去草地上睡觉。又让我们替他放牛,如果不依他,他就要打人;如果去跟他,不称他的意,又要打。我们打又打他不过,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纠集了这么多大小牧童,跟他打。可能是平常都被他打怕了,就是大他六七岁的,也打不过他。”叔宝心想:“懋功说那个小厮姓罗,这又是张家小厮,可能不是,不过这个小厮也不是个庸人。”想到这儿,叔宝挪步上前,一把拉住这个小伙子的手,说道:“小哥不要生气了。”这小伙子瞪着眼说道:“关你什么鸟事!你是哪家老子哥,想要来替他们打架么?”叔宝说道:“不是跟你打架,要跟你讲句话儿。”小厮说道:“要讲话?等我打完了这些小黄毛再说。”这个小伙子想走,又挣不脱。
两个人正在拉扯,众小伙子拍着手说道:“来了,来了。”只见走过来一个老者,来到跟前揪住这个小伙子的耳朵。叔宝一看,原来是前村张社长。张社长口里喃喃地骂道:“叫你看牛,你不看牛还跟别人打架,我好端端坐在家里,你却惹得这些小伙子到家中乱嚷。打死了人,叫我怎么办?”叔宝劝道:“太公息怒,这是你的孙么?”太公说道:“我家哪有这样的孙子!是我一个老邻居罗大德,他死了妻子,剩下这小厮,自己又被征去开河,让我看管他,在咱家吃这碗饭,就给咱家看牛。想不到他老子死在河上,却留下这劣种害人。”叔宝说道:“如果是这样也不碍事,太公把这小哥交给我吧,他如果欠你雇工钱,我替他还。”太公说道:“他也不差咱工钱,秦大哥你要领他,尽管领去,只是先说好了,如果他惹出事来,不要牵连到我。”叔宝说道:“绝不会牵连太公,只是不知道这小哥愿不愿意?”那小伙子对着太公说道:“我老子原把我交给你老人家的,怎么又叫我跟着别人?”太公生气地道:“我惹不起你,没有这么大的肚子装气。”说完,转身就走了。叔宝说道:“小哥不要生气。我叫秦叔宝,家中没有别的兄弟,只有老母妻子,想与你八拜为交,结做异姓兄弟,你就同我回家去吧。”小伙子这才高兴地说道:“你就是秦叔宝哥哥么?我叫罗士信,我平日也听村中有人说哥哥弃了官来的,还说你有很大的力气,使一条好枪,又会使好锏。哥哥可怜兄弟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所以才收留我,不要说做兄弟,就是做你的跟从,我也甘心。”说完,就拜倒在地。叔宝一把扶住,说道:“莫拜莫拜,先到家里去,见了我母亲,然后我和你再拜。”罗士信果然跟着叔宝回了家。叔宝先对母亲说了,又叫张氏找来一件短褂,给他穿了,与秦母相见。罗士信见了秦母,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见了你老人家,真的和我母亲一样。”说完,拜了八拜,开口也叫母亲。然后与叔宝拜了四拜,一个叫哥哥,一个叫兄弟。最后拜了张氏,称嫂嫂,张氏待他也像亲叔一般。
大凡人的精神血气没有用处,只好生事打闹发泄;如果有了用处,他的心志都用在这里,这些强硬之气也就消了,有的人如果没有遇到能制服他的人,他就要逞强;一旦遇到能制服他的人,就像铁遇了炉,猢狲遇了花子,自然服他,凭他使唤。所以一个顽劣的罗士信,却变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叔宝手把手教他枪法,罗士信也很用功,学得精熟。
这一天,叔宝与士信正在场上比试武艺,只见一个旗牌官骑着马来到跟前,那马跑得浑身汗如雨下,那棋牌官问道:“这里可是秦家庄么?”叔宝说道:“兄长有事吗?”那旗牌说道:“要拜访秦叔宝。”叔宝说道:“在下就是。”说完,叔宝叫士信把马拴好,请棋牌官来到草堂。旗牌见过礼,就说道:“奉海道大元帅来爷将令,有兵符在此,请将军为前部先锋。”叔宝也没有看,也没有接,说道:“末将因老母年高多病,隐居在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每天只是耕种,筋力懈弛,怎么能够担当此任?”旗牌说道:“先生不必推辞。这个官职很多人想谋还谋不来呢,不要说立了功以后封妻荫子,只要到任散一散行粮路费,便是一个小富贵。先生不要辜负了来元帅的美意。”叔宝说道:“老母亲确实有病。”叔宝招待旗牌一顿便饭,又送给他二十两银子,自己写个手本,托旗牌美言周全。旗牌见他很坚决,只好辞别,骑上马又走了。原来来总管得了圣旨,让他领兵出征高丽。他想道:“从登莱到平壤,不但有陆地而且有海路,一路上击贼拒敌,必须有一个武勇绝轮的人。秦琼有万夫不当之勇,用他为前部先锋,才能万无一失。”所以派人来请他。想不到旗牌回来说道:“秦琼因老母患病,不能赴任,有禀帖呈上。”来总管接来看了,说道:“他总是为着老母,不肯就职,可是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他不辜负母亲,又怎能辜负君主,况且目前本帅麾下又没有一个像他那样有本领的。”来总管想了一会,说道:“我自有道理。”就写了一个贴子,对旗牌说道:“我还派你到齐州张郡丞那里下书,让张郡丞催促他上路吧。”这旗牌只得骑上马,又向齐州赶来,先到郡丞衙门。
这郡丞姓张名须陀,是一个义胆忠肝文武全备,而且非常爱护百姓的一个豪杰。当时郡丞看了贴子,又问了旗牌来意。他很久以前就知道秦叔宝是个好男子,现在看他不肯苟且功名,贪图一官半职,认为这人不仅有才,人品也好,必须亲自去一趟。张郡丞就叫备马,带着两个随从直接来到庄前,让随从去通报叔宝。因为是本郡郡丞,叔宝觉得不好相见,就推说不在。张郡丞叫请老夫人相见。秦母只得出来,以通家礼见了以后,请张郡丞进入草堂坐下。张郡丞开言说道:“令郎原是将门之子,英雄了得,现在国家有事,正应该建功立业,怎么反而推托不去呢?”秦母说道:“孩儿只因老身年事已高,他自己身上也有很多疾病,所以不能从征。”张郡丞笑着说道:“夫人虽然年龄已经很大了,看上去精神却很好,不必恋恋不舍。如果说到疾病,大丈夫死当马革裹尸,怎能贪生怕死?如果夫人吩咐他去,令郎一定不会不从。明天下官再来劝驾。”说完,起身走了。
秦母对叔宝说道:“难为张大人了,你只得去走一遭了。只愿老天保佑,早得成功,依然能够安享夫妻母子之乐。”叔宝还有些犹豫,罗士信说道:“高丽的事,以哥哥的才力,定能马到成功。家中的事,自有嫂嫂主持。只是担心盗贼生发,士信本来打算随哥哥前去,协力平辽,现在看来不如留我在家,就是有几个毛贼,估计也不敢来侵犯。”三人商量好以后,第二天一早,叔宝又恐怕张郡丞还来,不好意思,就自己进了城,换了公服,进衙门相见。张郡丞大喜,叫旗牌送上兵符,交给叔宝收了。张郡丞又取出两封礼物来:一封送给叔宝路上用,一封是送秦老夫人养老用的。叔宝不敢拂他的面子,只好收了。叔宝上路的时候,张郡丞又拉着他的手叮咛道:“以老兄的本领,此去必然成功。但高丽兵诡而多诈,必须分兵据守,沿海兵备,肯定很单弱。老兄作为前驱先锋,可以从辽水、鸭绿江悄悄地渡过去。到了坝水以后,离平壤最近,平壤乃是高丽国都,等老总管带领大兵到了以后,你可以乘其不备,纵兵直捣。高丽必然首尾不能相顾,弹丸之国,就可以一举拿下了。”叔宝说道:“妙论!妙论!。”叔宝又到家料理了一番,就穿上戎装,和旗牌一起走了。罗士信送了一二里地,大家叮咛珍重而别。
叔宝、旗牌日夜兼程,很快来到登州,进营参谒了来总管。来总管大喜,立即拨水兵二万,青雀、黄龙船各一百号,单等着左武卫将军周法尚,打听到隋主一出东京,这边就发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