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隋炀帝又是起盖宫苑,又是建离宫别馆,又是修长城,又是开掘运河,动不动就行文天下,起人夫,吊钱粮,不管民疲力敝,只是一味地严刑重法的催督,弄得这些百姓,不但穷的被逼无奈做了强盗,就是本来那些家庭条件不错的,也忍受不了沉重的苛捐杂税,有时候还被这些贪官污吏趁机敲诈,也想找一个避秦的桃源,却又无处寻觅。当时翟让聚义瓦岗,朱灿在城父,高开道据北平,魏刁儿在燕,王须拔在上谷,李子通在东海,薛举在陇西,梁师都在朔方,刘武周在汾阳,李轨据河西,左孝友在齐郡,卢明月在涿郡,郝孝德在平原,徐元朗在鲁郡,杜伏威在章邱,萧铣据江陵。这些人也有原来是隋朝官员的,也有是老百姓的,也有的曾经当过兵的,各人啸聚一方,打家劫舍。还有许多山林好汉,退隐贤士,还没有出头露面,正在等待时机。
再说窦建德,带着女儿到单员外庄上安顿下来了,打算也要到各处走走。常言道:“惺惺惜惺惺,话不投机的,说一句话也嫌多;如果遇到知己,就是天天在一起也不觉得长远,雄信交结广泛,时常有人到他庄上来。就打听到秦叔宝,避居山野,在家养母。雄信深为赞叹,因此也不肯轻易出头,甘守家园,每天和建德谈心讲武。
光陰荏苒,建德在二贤庄,一转眼就两年多了。这一天雄信有事到东庄去了,建德闲着没事,走出门外闲玩,只见麦场上柳阴之下,坐着五六个做工的农夫,在那里吃饭;对面一条湾溪,溪上一条小小的板桥,桥南就是一个大草棚。建德慢慢地踱过桥来,站在棚下,看牛从水中游过,一时泉声鸟和,情景幽然,此时的窦建德,几乎忘了世上还有名利之争。建德正在闲玩之间,远远望见一个长大汉子,草帽短衣,肩上背着行囊,袒胸露臂,慢慢地走来。麦场上有只猎犬,看见有生人来,咆哮着迎了上去。那大汉见这犬来势凶猛,把身子一侧,抓住那犬的后腿,丢进了小溪中。做工的看见,一个个跳起来喊道:“那里来的野鸟,把人家的犬丢在河里?”那汉说道:“你们的眼又不瞎,为何放犬出来咬人!”一个农夫大怒,起身来到大汉跟前,一巴掌打去。那大汉眼快,抓住那农夫的手,来个顺手牵羊,那农夫扑通一声跌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惹得四五个农夫一齐来动手,被那大汉打得落花流水。
建德站在对岸看着,他知道雄信庄上的人,都是会武功的,所以也没打算去管。后来见那大汉打得利害,急忙走过桥来喝道:“你是那里来的,敢到这里来撒野?”那大汉把建德仔细一看,说道:“原来是窦大哥,果然在这里!”扑通跪在地上就拜。建德说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孙兄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大汉说道:“小弟找你都找疯了,听说你带着女儿迁往汾州,小弟前天特意到介休各处寻访,一点消息都没有。幸亏在路上遇到一个姓齐的朋友,他说老兄可能在二贤庄单员外这里,叫小弟到这里寻问,就会知道下落。所以小弟就来了,想不到恰好遇着。”原来这人姓孙名安祖,与窦建德同乡。当年孙安祖因为偷盗别人家的羊,被县令捕获,百般羞辱,后来安祖持刀刺杀县令,衙门里没人挡得住,从那以后别人称他叫做摸羊公,在窦建德家里藏匿了一年多。后来朝廷钦点绣女,建德为了女儿,和他分散了,直到如今才见面。建德就对孙安祖说道:“这里就是二贤庄。”又抬手指着道:“那骑着马正朝这里走的就是单二员外。”
雄信骑着高头骏马,跟着四五个随从从外面回来,看见建德在门外,急忙跳下马来问道:“这位是何人?”建德答道:“这是我同乡好友孙安祖。”雄信听说是建德的朋友,就和建德邀请他进入草堂。来到草堂以后,孙安祖纳头就拜,对雄信说道:“孙安祖粗野亡命之徒,久慕员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慰平生。”雄信说道:“老兄能到小庄来,小弟很高兴。”雄信就吩咐手下摆酒摆饭。建德问安祖道:“刚才老弟说有一位姓齐朋友,知道我在这里,是哪个姓齐的朋友?”安祖说道:“小弟去年在河南,偶尔在酒肆中饮酒,遇见一个姓齐的,名叫国远,非常豪爽有趣,就跟我说起了江湖上这些英雄,他特别称赞单员外疏财仗义,喜欢结交朋友,所以小弟就找来了。”雄信说道:“齐国远现在在哪里落脚?”安祖说道:“他现在到秦中去寻找一个叫李玄邃的,还说李玄邃朋友很多,想必也要做些事业起来。”雄信叹道:“现在世道这个样子,这几个朋友,估计不能忍耐,都想出头了。”一会儿,酒席准备好了,三人入席坐定。建德问道:“老弟这两年在哪里浪游?最近外边情况怎样?”安祖说道:“老兄住在这里,也没有出去走走,现在外边已经不成样子了。自从和老兄分别后,小弟自燕至楚,自楚至齐,四方百姓,被朝廷弄得妻不见夫,父不见子,人离财散,怨恨入骨,巴不得做强盗苟延性命。现在各个地方都有人占据,也有散而复聚的,也有聚而复散的,总是见利忘义,酒色之徒;如果有像二位兄长这样智勇兼全的人出来,振臂一呼,四方之人,自然闻风响应。”建德听他这样说,也不做声,看了一眼单雄信。雄信说道:“天下很大,豪杰很多,我们两个又算得了什么?但是既然上天生了我这六尺之躯,自然要轰轰烈烈干他一场,成与不成那是命,只是早一天玩一天的事。”孙安祖说道:“如果二位兄长想救民于水火,出去闯荡一番,小弟现在手里有一千多人,屯扎在高鸡泊,等二位兄长一到就动手。”建德说道:“一千多人也有限,只是能做起来还好,如果弄得王不成王,寇不成寇,还不如不出去。”雄信说道:“好山好水,原不是你我想要的结局,事之成败,难以预料,窦兄如果想行动,趁小弟在家,尽管去吧。”
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家人进来送朝报。雄信接来看了,拍案说道:“真是个昏君,这时候还要修葺万里长城,又要出师去征高丽,岂不是劳民伤财,自取灭亡。就是来总管能干,大厦将倾,一木岂能支撑!前日徐懋功来,我让他捎书信给秦大哥。现在如果来总管出征,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恐怕秦大哥也难以乐守山林了。”安祖说道:“俗话说得好,乱世出英雄,不如现在趁早出去,收拾人心,如果出去晚了,大家各有了山头,就费力了。”建德说道:“我也很想出去,只是一则承单二哥高情厚爱,不忍心轻易离开这里;二则小女在单二哥处打扰,也放不下心。”雄信说道:“窦大哥你这话说差了,大凡父子兄弟,为了名利,免不得分离几时,何况朋友的聚散。至于令爱,和我家小女很合得来,就像同胞姊妹一般,窦大哥的女儿和小弟的女儿一样。你可以放心前去,如果出去做成了局面,再来接取令爱也不晚;如果小弟我有什么变动,自然把令爱送到老兄那里才能放心。”建德听雄信这么说,不觉流下眼泪,说道:“如果是这样,我父女真是生死骨肉也。”窦建德打定了主意,就去收拾行装,把女儿叫来叮咛了几句,当天晚上三人痛饮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雄信取出两封盘缠:一封五十两,送给建德;一封二十两,赠给安祖。二人各自收了,辞别了雄信就上路了。
如今再说秦叔宝,自从遭麻叔谋罢斥回来,迁居在齐州城外,终日栽花种竹,落得清闲,不知不觉已是一年有余。这一天,秦叔宝在篱门外大榆树下闲看野景,只见一个少年,长得容貌魁伟,意气轩昂,牵着一匹马,戴着一顶遮阳笠,向叔宝问道:“这里有个秦家庄么?”叔宝说道:“兄长是何人?为什么要到秦家庄去?”这少年说道:“在下是为潞州单二哥捎书信给秦叔宝的,我曾经在城外寻找,都说搬到这里来了,所以就找到这里。”叔宝说道:“老兄如果是找秦叔宝,小弟便是。”叔宝说完,就叫家僮牵了那少年的马,一同来到庄里。到家以后,少年送上书信,叔宝接过来拆开看了,原来是单雄信很久没有与叔宝见面,知道他从睢阳被罢官回来,所以写这封书信问候一下。书信的后面说此人姓徐名世积,字懋功,是离狐人氏,最近与雄信为八拜之交,因为他要到淮上访亲,所以托他带来这封书信。叔宝看完了书信,说道:“老兄既然是单二哥的朋友,也就是小弟的朋友了。”说完,就亲自摆上香烛,两人也拜了,结为兄弟,誓同生死,留在庄上,好酒好菜款待。豪杰遇豪杰,自然话很投机,很快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叔宝心里很高兴,重新在外面的轩子里摆了一桌酒席,一边饮酒,一边笑谈时务。
话到酒酣,叔宝认为徐懋功还很年轻,应该交游不多,见识不广,就问道:“懋功兄,除了单雄信二哥,你还曾见过什么豪杰没有?”懋功说道:“小弟年纪虽然小,但见多识广,熟察人情。主上杀父弑兄,皇位来的不正,如果修德行仁,还勉强可以维持。如今却好大喜功,又是在东京建宫苑,又是开河道,土木之工,从长安直到余杭,到处骚扰百姓。这些穷苦的百姓,从千百里外来做工,回去以后,庄园已经荒废,就是想耕种,也没有资费,怎能不聚集山谷,成为盗贼?何况主上越来越荒淫了,今日自东京幸江都,明日自江都幸东京,车驾不停,转输供应,天下怎能承受得了?那一班奸臣,还要朝夕哄弄,坑害百姓,不出四五年,天下一定大乱,所以小弟也有意结纳英豪,寻访真主。只是我所看到的如单二哥、王伯当,都是将帅之才,如果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恐怕还不能。其余的大都是井底之蛙,不识真主,妄思割据,虽然乘乱而起,也难有作为,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只恨到现在还没有遇到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