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你比我清楚,独孤远。”
我满含报复地冷笑一声,目不斜视地睥睨他,被我说中,他淡然超脱的脸上终于见一丝裂痕,几乎落荒而逃:“施主你烧糊涂了,小僧去煎碗药来。”
他欲走,可我岂能就此放过他,掷地有声道:“独孤远,佛曰贪嗔痴恨,你真的能做到无恨无悔,无欲无求?你若能做到,又为何踏入红尘,对他唯命是从?”
”听闻独孤老爷很是重视独孤昊,他这一死,独孤家的权势多半会落在独孤昊手中,毕竟独孤昊对他的大哥独孤乾相当轻视,对主家之位早有觊觎,又或者独孤老爷的死与独孤昊脱不了干系?“
”独孤昊心胸狭窄,怎会容忍一个已死之人活在世上,最留不得你的应该是他才对。这样想来,你亲近那人无非是在自保,倒也很合理。“
我的话委实刻薄,步步相逼,他慌乱之际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痛楚分明,黯哑道:“施主何必这般苦苦相逼?”
他仿佛从天上坠入了凡间,神色迷茫如走错路的孩童。他亦无数次拷问,为何承载这么多痛苦的人,是他?本该承欢膝下的年纪,陪伴他的唯有厚厚的经书和寺中清苦的修行,以一个孩童的心智,想不通很多事。
他的出生被看做是一个罪恶,家族的驱逐,亲生爹娘的遗弃,像不可磨灭的烙印跟随着他,他尚在襁褓就被独孤府里的下人扔在了荒郊野外,他们任他自生自灭。适逢方丈远游捡得了他,将他带回清露寺,方丈说他与佛有缘,亲自教导他,他是方丈唯一的关门弟子。
然而他心中焉能毫无感觉?每逢初一十五,寺中香客络绎不绝,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与他讨论精深的佛法,他们只当他是修行高深的僧人,熟不知他身为佛门弟子,自身也有无力克服的欲念。他恨将他遗弃的独孤一族。他把这股恨意扔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记得有一年独孤老爷率领家中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前来寺中上香拜佛,他们是贵客,自然由方丈亲自接待,他立在远处遥遥望了一眼,向来淡定的一颗心波澜频起,那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便是他的生父,而站在他身边的俊美少年气质不俗,相貌令人过目难忘,一双妖冶的桃花眼如此熟悉。
方丈对他的身世心知肚明,妥当地安排好了一切,没有让他为难。独孤老爷想见一见方丈的关门弟子,被方丈婉拒,推脱说他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他们都是他的至亲,可他也只能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旁观几眼,如果被放弃的不是他,或许那日站在独孤老爷身边风度翩翩的少年就会是自己,他承认有些嫉妒那个身穿雪白锦袍的少年。
无欲无求之人一旦心有所想,这些杂念就会一日一日膨胀,被无限的放大,这些念头缠绕在他心上,他好似着了魔。每每动了不该有的欲念,他就彻夜长跪佛前向佛祖忏悔,空寂的佛堂里整夜只有清脆的敲打木鱼声,唯此他才会好受些,他执念深重,辜负了方丈的悉心栽培。
他的心思,到底被方丈看破,是以叫他每日清晨在大堂授课,告诫他领悟修行之道。
二十余年的心思被人窥破,他浑浑噩噩从屋子里走出来,仰头望向那如霜冷月,忽觉再多的修行都成了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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