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点点头,上了马车,那车夫一声轻喝,马车一摇,缓缓而去,安然挑开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宫门,心头唏嘘。这一次出宫,倒也让他体会到了世事无常,本以为做个安分守己的太医,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便不会被卷入事端之中,可是,事到临头,身不由己哪。
马车直接去了东都的小侯爷府,停住马车,那车夫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叩响了小侯爷府的大门,早有侍卫等在门后,听门环叩响,马上开了门,迎了安然入门去。
无瑕小筑内的桃花开了满园,随着清风飘荡入了小侯爷府,小侯爷府后院的院子中,一个女子正倚塌而眠,纤瘦的身子陷在锦被之中,白皙的脸颊带着一种憔悴无力,四月的阳光透过院子的树叶细细碎碎洒在她的身上,听脚步声传来,女子睁开了双眼,坐起了身来。
“臣,叩见公主殿下。”安然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佰茶低头轻咳了一声,然后十分沉默的看着安然,许久,才道:“连累安太医了,佰茶实在惭愧。”
“公主殿下切勿如此,臣能保住性命已经十分欣慰了。”
佰茶闻言垂下了头,黯然道:“其实佰茶这条命已经不再重要,若真死了,反而解脱了。”
安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当时给公主诊脉之时,那脉象并不十分明显,所以侯爷夫人叮嘱自己不可对她言明,省得若不是,反而扰了她的心绪,现在已经又过了几日,是否,可以再试试看了。
“臣为公主殿下把把脉。”
佰茶不置可否,只是呆呆的坐在榻上,安然踌躇了一下,大胆伸出手,扣住了佰茶的手腕。
细细诊着脉象,良久,安然神色复杂的抬头望向了佰茶,佰茶抬眼见他神色犹豫,也不多问,只一瞥又移开了眼光,抬头去望小筑那头的围墙。
桃花快要谢了吧,乱红纷飞,弓会寂寞吗?自己没有跟着他一同走,他一个人,定会寂寞吧。
“臣,有一事禀明公主。”安然咬了咬牙,终还是向着佰茶一揖道:“臣,恭喜公主殿下,公主,有喜了!”
那脉象虽还是很不明晰,但是,行医这么多年,若连喜脉都诊断错误的话,自己这行医生涯也当是白做了,安然思忖着,终还是将自己的诊断说了出来。
佰茶愣愣的看着安然,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安太医确定么。”白歌月入了院子,佰茶愣了神,她却接过了话去。
“臣确定!”
佰茶终于回过了神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然后霍然起身:“你是说——”
白歌月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抚去她颊边细碎的短发,柔声笑道:“安太医是说,咱们的小佰茶,要做娘亲了。”
不可能!
佰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水一瞬落了下来。
也就是说,自己跟弓,有了孩子了?!
“姨娘,这是真的吗?我真的,有了弓的孩子了?”那本已经憔悴苍白的脸上突然染起了红晕,那种骤然而发的欣喜充满了那张年轻娟秀的脸庞,佰茶终于忍不住扑到白歌月的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在尽情的释放,然而却重新燃起了对新生生命的渴望。
那是弓的孩子,是自己与弓的孩子!
弓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根本不能去回想,那种疼痛撕心裂肺,让人无法承受,而现在,自己却有了他的孩子。
“傻孩子,否则姨娘怎会用尽手段也要将你弄出宫来,你有了弓的孩子,怎能还去和亲。”
“可是姨娘,九原的百姓——”
“孩子——”白歌月出言制止了佰茶的话,抚住她的肩头,坚定而有力的道:“一个国家的江山不是牺牲某一个人便能换来一世安定的,赫博多屡屡进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就算你嫁过去暂时稳定了时局,也难保他们不会转脸无情,你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就算生在帝皇家,也没有义务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搏这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可能,不要再给自己压力,国家大事,让男人们去承担,你现在只要好好的养好了身子,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替弓留下一点血脉,也不枉他为你拼这一场。”
佰茶听着白歌月的话,潸然泪下。
在自己孤独无助的时候,自己的母亲没有为自己争过分毫,只是哀怨自己的命运使然,可是姨娘却站在自己面前,为自己挡住了一切,这份恩情,该如何才能报答。
“别哭了,孩子,你现在可是做了娘亲的人了,不许再孩子气了,哭多了伤身子,姨娘可等着抱白胖胖的孙子呢,你跟安太医暂时避在小侯爷府,等风声过去,姨娘安排你们去成乐,到了成乐便安心住下,姨娘姨父养着你,一辈子养着你!”
“可是皇帝哥哥——”
“佰茶,若没有皇上同意,姨娘又怎能瞒天过海,将你弄出宫来,皇上说,让你自由自在,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双眼一闭,佰茶心头一痛,再次落泪。
小时候皇帝哥哥在硕大的皇宫中偷偷哭泣的一幕霎时浮现在了眼前。
自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是否太过残忍,还有殊宸,他在听到自己死去的消息时,又会怎样的伤心。
“对不起……皇帝哥哥,对不起……殊宸……对不起……佰茶这一生,要为另一个人而活着了,所以,对不起……”
含着泪抬起头,那阻隔着小筑的墙头将往昔的回忆一瞬推到了眼前,佰茶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总是沉默如水的黑衣男子,似乎又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无可奈何的摇头轻叹,带着一种溺爱,一种无奈,轻声对自己说:“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