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天下缟素,血流漂杵。
眼下虽没有以上形容得那么夸张,但景帝一怒,却亦是皓酷冰封千里,万簌寂静,令整个观星台上的人型生物都因此寒了三寒,明哲保身,眼神飘移不敢涉及暴风局内,连吱都不敢发出一声。
唯虞子婴神色如常,目光像永衡的白月光般清泠。
观星台上皇帝所用的“御座”是安置在一个高约二米的基座上,使御座从平地升起,犹如须弥座托着太和殿的缩影,那由紫檀雕花宝座、紫檀边嵌珐琅围屏等昂贵材质建造而成的“皇帝御座”,将君权的庄严气氛完全凸现出来。
透过那雨花石珠帘与一层薄透琅纱,虞子婴抿了抿嘴角,那细微到几不可见拉扯起的弧度,带着几分僵硬的幸灾乐祸嘲弄,显然她不常做这个高难度的表情动作。
——故意摆出这台擂扯我下水,又岂不知你也早就被诸位公主当成一条肥鱼食髓知味。
被当众示爱的感觉好否?
或许是注意到虞子婴那明晃晃看好戏的目光,重帘之后那道气势熏灼的冷魅身影重重将一器皿搁置桌台,那在死寂的空间气发出的一声“锵”地刺激神经的声音,令所有人下意识视线齐刷刷地望向“御座”处。
“这种不知廉耻的话……还是等到你有本事赢了再说,否则只为徒增笑料罢了。”
此话一出,大杀四方,所有人顷刻间都被震得目瞪口呆。
噗——呵哈哈哈——诸国使臣席位之上,一间雅座内突地爆发出一道爽朗而忍俊不住的笑声。
经怒这狂荡不羁地一笑后,就像瘟疫会传染似地,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嗤笑讥讽连成一声,除了雪阳国的使臣雅座安静得诡异之外。
或许是激动也或许是因为紧张而脸蛋红扑扑像苹果一样的清漓公主,闻言,刷地一下脸上血色尽褪,蠕动的双唇似离水的金鱼,一张一阖,却吐不出一个音节来。
——她完全没有想过,景帝竟会当众如此糟蹋她的示爱,这分明是绝了她的后路啊。
接下来即便是她赢了,也依旧会变成一个任人肆辱的笑柄而已。
她一双失神呆滞的眼瞠望向观星台的“御座”,酸泪盈眶委屈不已——他、他就这么厌恶她吗?为什么?她是究竟哪一点他瞧不上?
跟使臣席上那掩不住的幸灾乐祸不同,观星台上的贵族绅士则显得有些心有余悸地抖了抖,他们可没胆当众对景帝言谈发表议论,但却亦不意外景帝会说出这等鏊掷鲸吞、气死人不偿命的寡毒之话。
只要是景帝,不管男的女的基本上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样,看不上眼的,照虐不误,有人要问了,那看得上眼的呢?那他们只能送你两个字——呵呵。
至今为止能令景帝看得上眼的,他们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有这种生物好伐!
宇文清涟亦不意外会出现这种场景,甚至她心中是期待的,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她眼眸盈睇流转,心情甚好地弯了弯嘴角。
虞子婴瞥了宇文清涟一眼,正好将她的神色捕捉入眼,再想了想之前的事情,便知道她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是故意要令第一个上擂的公主出丑,人们常说先抑后扬,能催人奋斗,先扬后抑,则能击溃一个人的斗志与信心,欲使亡必先使其狂。
可她这么做是为何,击溃掉这些公主,于她有何用意?
看着先前精神的清漓公主,此刻尴尬无助委屈地耷拉着头,双拳捏紧,而宇文清涟则像是忘记圆场宣布比擂开始一样,任着她那般直戳戳地在那儿,顶着众人或嘲笑、或愚弄、或不耻的眼神站着。
除了观众席内一些怜香惜玉的名仕贵族会可怜她之外,便贵宾席内九名道德制端模范为了投之一眼同情,其余的人皆是拊掌鄙夷的模样。
“真是一个土扈,听闻雪阳国是东拉西凑一些亡国之徒自拥建立起来的,本就低子浅,却不想她眼皮子也浅,真当自个儿与我等一样身份的公主,也不瞧瞧她那一家的泥腿子,都是一群要见识没见识要礼仪没礼仪的人,当众倾诉爱意,她还真当自个儿是根葱,实则根本就是丢人现眼。”一名长得千娇百媚的公主百般无聊地弹了弹指尖的红蔻,笑语嫣然自带一抹含羞带怯的温柔,当然前提是忽略她那一嘴刻薄尖酸的贬低。
所谓“土扈”就是形容像现代的暴发户一样,即使是有了点地位有了次资产,也根本无法挤入底蕴深厚的名流帝国之中。
虽然她的话很粗,但话中的意思却不糙,雪阳国的确就是一群亡国之徒建立的一个国家,虽位列中上国之间,却一直被诸国轻视抗拒,皆因雪阳国贵族皇族圈生于牧外马背,性子粗糙大大咧咧,实在拎不出来一股风雅含蓄的风范礼仪。
雪阳国方建立不过五十载,根基浅薄尚不比一小国底蕴,它会是殷圣埋伏下的暗线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二十,再加上此刻清漓公主脑子发热后近乎自杀性地行为,这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也可以提前退休了。
“请诸位安静一下,既然景帝陛下开口,希望清漓公主能赢后再表示心意,何不让我等且静下心来好好期待一番?”宇文清涟眼看时机差不多了,便怜惜地牵起清漓公主那一双冰冷的手,牵至“九濯星室”前。
“清漓公主莫忧心,且赢便可,不知道清漓公主打算选哪一项战擂呢?”宇文清涟刻意柔化的声音,就像那淌洋的温柔暖人心。
周遭因为宇文清涟的话而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可以不给雪阳国的面子,却不能不给宇文清涟的面子,因为她代表着景帝,亦代表着朝渊国。
诸国使臣席位上,四位病友暗中嚼着舌根。
“这个女人倒是心机深沉,分明是副蛇蝎心肠,便要装成一副白莲高洁,善良温柔。”怒摩挲着光洁的下颌,眸含趣味。
“哼,丑八怪,多装怪。”嫉殿一腿搭在桌面上,扬了扬尖细的下颚,桀骜不屑地道。
“她好像对无相有点意思……”**青葱指尖滑过杯沿,慢条斯理道。
“无相国师?”傲慢瞥向贵宾席上那一道澄清宁静,仿佛汇聚高旷与秀逸与一身的剪影,紫眸斜乜一眼:“他倒是会算,哪里将要出事,他便出现在哪里。”
“说起会算,倒是不勉想起惰来,你猜这一遭,他究竟会不会出现?”**那甜腻如蜜糖的声音带着笑颤声道。
“他虽恨不得将九洲搅得天下大乱,可没打算令九洲彻底毁灭,替别人做嫁妆。”傲慢道。
“可他未必会出手,毕竟他十分爱惜他那一条小命啊。”怒脑袋后仰枕在椅靠上,痞痞地伸颈长叹一声。
“何不开一场赌局?我总觉得他会出现哦~”**道。
“我赌他不敢来!”嫉妒桀桀地冷笑一声。
“他如何会错过一场好戏?我赌他已经来了。”傲慢心有成竹道。
“呵呵呵~看来是赌局是势均力敌嘛,那我等且耐心等着开局吧~”**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瞥过诸国公主内那低调内敛得像透明人一样的某人一眼,便乐呵呵地收回了视线,开始把玩着手中物什。
观星台的“子星”台传上,清漓公主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暖意烫贴了她冰冷的心,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宇文清涟一眼。
她深吸一口气后,拿出她们马背儿女的英姿与坚挺,对着所有人而道:“舞,我愿为景帝陛下跳一曲舞。”
舞?底下一听,皆怔忡不已。
听她拿凤求凰来比喻,还以为她会弹奏乐曲呢?原来亦只是不伦不类地乱借喻一番……宇文清涟意外地挑了挑眉,心底不屑,但面上依旧含笑道:“竟是跳舞啊,这倒是一件意外惊喜,那么请问接下来有哪一位公主愿意上来挑战呢?”
虽然是一个蠢材,但意外有点脑子,还懂得以奇取胜。
“舞”在九洲这个贵族圈内学习的人尤少,一般“舞”乃伎伶所著,意味着低贱取悦,虽亦有贵女为取悦夫君而舞,但却只是私低下逗乐的情趣之物,绝登不上大堂之雅,毕竟在九洲“八艺”才是主流之道,其余偏课皆下品。
听到土扈竟选择了生僻的舞蹈,底下的三十几位公主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如此低贱的技能亏她拿得出手!
“舞室当选七濯星室。”宇文清涟扫了诸位公主那吃翔一样的脸色一眼,便愉悦地示意侍婢将七濯星室的门拉开。
当七濯星室的两扇雅致推拉门一道被推开时,里面竟展现出一个小型的舞台设置,背景是一幅奇峰巅荧雪绕雾飘渺的全景,前置青苔假石堆垒中兰草簇簇,潺潺流水于花溪涧淌过,冬逝春至,赋满生机,几棵巧夺天宫的宝晶绿碧梅树,红蕊彩缀,遍地霜雪相映衬,简直美伦美奂。
舞台后是两列整装待发的乐师,他们穿着统一宽袖交祍的飘逸服饰,头戴圆檐高帽,摆好了乐器随时准备起奏。
这便是闻名遐迩七濯星室之四季变幻舞台其一的冬逝春至景,这个舞室设置得简直奇妙得令人难以想象,以活致静,以静衬景,以景配乐,以乐烘舞。
所有人都对七濯星室的“冬逝春至景”充满了赞叹,纷纷看得入了神,暗道,在如此美景内舞蹈,简直不要太唯美啊!
等下台重新换好了一身彩蜺霞摆鱼鳞舞衣的清漓公主出场时,倒也引来不少人吃惊,这一身贴肤的舞衣上窄下松,以美人鱼的原型构思造作,上身紧致凹凸,下身裙摆如鱼鳍般褶皱散开,活脱脱地将她一名活泼娇俏的少女变成一个身材火辣有料的魅惑美人鱼了。
但亦有不少人投以轻视鄙夷的目光,如此不雅艳俗之态,简直有辱斯文。
清漓不察许多,因她第一次看到自已即将表演的舞台时,亦愣了好一会儿神,两眼发光,满脸惊喜,待她轻飘飘地上场之后,听到底下众人一阵惊羡赞美,此时的清漓公主方重捡那碎成千瓣的玻璃心,重获一点信心。
她略带几分拘谨地朝着景帝方向福身施礼,张了张嘴,却不敢再吐露任何一句话了,湿濡的两排睫毛垂下,之前贸然开口的教训太大了,已经给她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阴影,于是她干脆什么亦不说了。
宇文清涟眸光盈盈生辉地注视着清漓公主,看她对着景帝那厢痴痴地望着,嘴畔柔柔软软弯起一道恶意的弧度——真蠢啊,竟还对景帝陛下存在贪念,看来不摔得粉身碎骨她是不肯罢休的了,这个世间,是不可能有任何女人能够驻进他的心底,他是那冷酷无情的魔,是那绝情弃爱的神,却绝不是一个会拥有爱与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