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的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她。然后将手上的文件做好折页放在一边,点头说道:“小姑娘。坐。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王秀英有些踌躇。现在正是招待所工作最忙的时候。不过经理和领班都嘱咐过她,对于这位308房间的客人,要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想到这里,她只好点了点头,乖巧的在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家是哪里的啊?绣城市内么?”
“啊,不。我家是虹螺岘的,离绣城有些远,是农村。”
“农村……现在农村的日子怎么样?”付志恒接着问道。
“有好、有坏,我们村的条件不太好。因为大家都只是种地。不过也有好的,邻村有个昏酒沟村,人家有能人咧。村里书记带头办了养殖场和电缆厂,村里人都在厂里打工,听说连看病养老村里都包了!”
“哦?电缆厂?”付志恒话音里有些兴趣,农村办养殖场不奇怪,竟然还有人办起来电缆厂?
“啊。人家电缆卖的可好了。听说远的能卖到关内,俺们东三省好些地方,都有他们的电缆。”
“村办企业啊,这种集体经济,在农村多不多?”
“也不少吧?现在村里种地不赚钱,甚至还要赔钱!三提五统的。不交钱扒房子牵牛的都有。这事儿还是看带头的有没有能人,有的村书记就知道刮地皮,也有的真带着大家办厂致富的!像昏酒沟村,村书记是部队上转业回来的,八一年就带着一群穷光蛋办了砖厂。说起敢闯敢干,在我们家里那一片都有名气!这些年,学他的村子不少。很多都搞起了集体企业,不然也真是连地都种不起!”
“那你知不知道,这些企业的原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哪来的?嘿,这你可问对人了!”王秀英振奋起来,说道:“就拿电缆厂来说,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想从国家手里买是不可能的,昏酒沟村的人,一半倒是都在外面收废品。收回来的铜电解了卖给电缆厂,电缆厂赚大钱,村民们赚小钱。一来二去,这村子可就发了!”
“那电缆厂能吃饱么?光靠收废品的?”
“吃不饱,那也没办法啊,毕竟是村集体的企业嘛。国企不给原料,只好见缝插针了。”
付志恒沉默了一阵,像是在低头想些什么。王秀英等了十几分钟,见他始终不说话,只好自己小心的问道:“客人,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下面还有好些事情等着我去忙,不能在上面耽搁太久的。”
“啊,哦!”付志恒从沉思中惊醒,点头道:“你去忙吧,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客人您趁热吃饭,我先走了!”王秀英伶俐的起身,将椅子恢复原位,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付志恒摸着手上的文件。
“两百亿,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市场吗?”
……
刘局这段时间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刺头胡胜利偃旗息鼓了,大款胡文海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动作。整个绣城铁路分局运转平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能够永远这样以一套体制运转到世界的尽头。
呆在这样熟悉的环境里,刘局长本能的感觉到安心,并且希望永远这样保持下去。
任何打破这种平衡的人,都会承受他最激烈的反抗。老胡家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影响力只是局限于绣城和工业界,铁路这个封闭社会,哪是那么容易被人影响的?
一如往常,刘局坐在他略有些破烂的办公室里,熟稔的处理着毫无新意的业务报告。
只是突然,一阵脚步声在他门外的走廊里响了起来。过不多时,脚步声在他的门外停下,有人将他办公室的门一把推开了。
“哟,这不是卢处长吗?”
刘局抬头。看着打开的办公室大门外面,找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卢处长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绣城铁路分局来,快请进。这位是——”
“咳咳,刘局长,这位是铁道部科技局的付总工。”
“是铁道部的领导来了,您请进,我给您倒茶!”刘局长一脸兴奋。连忙将卢处长和付志恒请进了办公室。
付志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向着卢处长点了点头。卢处长是盛京铁路局干部处的处长。相当于政府部门里的组织处,权力地位在铁路局里可是能排到前面几位的领导了。
“不知道两位领导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我这里有刘局长的一份调令。”卢处长伸手,在文件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摆在了茶几上。
啪嗒,当啷啷啷。
刘局长手上的搪瓷缸子掉在了地上,响声格外清脆。
“卢处长,你说啥?我中午饭还没吃。你别跟我开玩笑。”
刘局长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卢处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默然摇头:“不是开玩笑的,十一工程局有一个非洲的项目,点了名请你过去。”
“我、我不去,我不同意!”刘局长瞪着大眼睛,几乎是怒吼而出,歇斯底里的喊道:“凭什么。我是绣城铁路分局的局长,让我去十一工程局,还要去非洲?开什么玩笑!你们这是迫害,我要向上级反映!”
“向谁反映都没有用,刘局长的调令——”付志恒面若寒霜,指着茶几上的调令末尾:“是部长亲自签署的。”
“啥?”
刘局长抢过茶几上的调令。看向最下面的那个名字。一个丁字打头的名字,跃入他的眼帘。
“怎么会,为什么?”
刘局长傻了眼。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好好的做着自己的分局局长,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怎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呢?
“刘局长前些日子,收到过一份通勤包干提案吧?”
“胡——”刘局长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几乎是狰狞的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
“和胡文海、胡胜利没有关系,你的调离,胡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付志恒这话说的倒是实话,胡文海把他请到绣城来,给他看了一份计划书。然而从头到尾,对刘局长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然而胡文海不说,不代表付志恒什么都不知道。他找了关系简单的打听两句,很容易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给弄清楚了。
胡文海是什么都没说,但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我只问你,这份提案至少看不出对现行制度有害,反而可能解决不少职工家属的工作问题,为什么你不同意?”
“我、我现在就同意,我坚决拥护这个提案!”刘局长急的跳脚。
“晚了!”付志恒哼道:“会有其他人替你通过这份提案的。”
不管铁路上最后如何对待付志恒手里那份计划书,也不管刘局长现在再做出什么表现,显然他已经不适合留在领导岗位上。
刘局长冷笑,眼神充满怨毒:“你们都是收了胡文海的钱了吧?打击异己,报复同事,你们会有报应的!”
啪的一声,付志恒一手拍在了茶几上,丝毫没有回避与刘局长的对视。
“报应?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报应,但我知道,这是你的报应!”
“你们这些懒政的昏官的报应!”
“昏庸无能、尸位素餐,惧怕改变,遇事最喜欢一刀切。不讲原则,只讲权柄官位。”
“有麻烦,虽然是职责所在也避之唯恐不及。有利益,虽然是刀山火海也敢冲锋陷阵。有问题就牺牲属下,有功劳就归于自身。”
“东北的土地上,只要像你这种人一天还占据着领导干部的位置,就永远没有出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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